一辆墨绿色的日本军用卡车驶过,车斗里影影绰绰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,刺刀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。¢小^税!C`M`S_ .蕪′错¨内~容-
卡车后面,拖着一串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,一支日本巡逻队紧跟着。大头皮靴底下的铁钉踏在滚烫的石板路上,发出单调、令人心悸的“咔、咔”声。
卡车前方不远,街心突兀地空出一小片地方。几具小混混的躯体横七竖八地摊在石板地上,姿势扭曲。
“吉本次郎中佐!好刀法!真正是神乎其技啊!”
一个突兀而尖利的嗓音猛地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。人群中挤出个穿绸衫的瘦高个,油亮的分头紧贴头皮,脸上堆满了过度的、令人不适的笑容,他朝着卡车驾驶室的方向,夸张地拱着手,身体几乎要弯成一张弓。
“刚才那招‘八方斩’!啧啧啧,威力十足!劈山断海也不过如此啊!”瘦高个旁边一个矮胖的汉子也赶紧抢上一步,唾沫星子随着他高亢的奉承喷溅出来,“那气势!那准头!简首是天神下凡!”
瘦高个立刻接上,声音拔得更高,唯恐驾驶室里的人听不清:“可不是嘛!听说吉本太君是师从日本剑道名家柳生宗矩大师的亲传弟子!家学渊源,深不可测!”
“名师出高徒!绝对的!”矮胖子激动得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,手指着地上身首异处的尸体,“瞧瞧!瞧瞧这一刀两断的技术!干净利落,切口平滑如镜!独一无二!整个上海滩,再也找不出第二把这样的神刀了!”
卡车驾驶室的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。吉本次郎中佐探出身,一手搭在车门上,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。他那身黄呢军服烫得笔挺,领口的风纪扣一丝不苟地紧扣着,勒着他粗短的脖子。`我.地*书·城+ *蕞*辛!蟑′劫+埂`辛-快~
“诸君,不用惊慌!”吉本的声音不高,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,他抬起按着刀柄的手,随意地挥了挥,动作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傲慢,“大日本皇军,是会保护每一个良民地!只要安分守己,皇军的刀,只会斩向这些破坏大东亚共荣秩序的下等渣滓!”
他锐利的目光像剃刀一样刮过那些低垂着的、沉默的人头,只有那几个汉奸,如同得到了莫大的恩典,更加卖力地点头哈腰,口中阿谀之词汹涌不绝。
吉本微微颔首,算是对这份喧嚣的回应。他缩回驾驶室,“砰”地关上车门。
白川……川岛芳子……两张死气沉沉的脸交替浮现在他眼前,他们被同一种未知的手法送进了地狱。
宪兵队的压力,梅机关长官的咆哮怒骂,几乎将他办公室的空气都冻成了冰。
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徐州会战前线,皇军接连受挫,情报泄露的阴影如同乌云压顶。吉本又自然成了众矢之的。来自南京和东京的斥责电报雪片般飞来,电话里长官的咆哮几乎震碎他的耳膜:“吉本!你这头蠢猪!再没有线索,你就准备切腹向天皇谢罪吧!”
无处宣泄的暴怒和跗骨之蛆般的恐惧,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。办公室里,那些厚重的红木桌案、结实的橡木椅,成了他唯一的发泄对象。
然而,这疯狂的破坏,竟意外地成了他唯一的慰藉,他清晰地感觉到手腕的力量在绝望的挥砍中不可思议地增长,出刀的角度和速度都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。他甚至能在一次呼吸之间,将面前竖立的三个木桩,斩出三道清晰、平行、深达寸许的刀痕!——真正的“一瞬三刀”!
重案犯抓不到,他吉本次郎也不能坐以待毙。?我·地?书?城^ ·免′废~悦/毒/他必须做出“成绩”,必须让上面看到他在“行动”,必须用一些人的血,来浇熄上司的怒火,也暂时麻痹自己的恐惧。
他一度将目标死死锁在邝裕民那个活跃的爱国学生乐队身上。他嗅到了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、更大的鱼的气息。精心布置的诱饵己经洒下,监视的网也己张开,就等着对方按捺不住来咬钩,他就能顺藤摸瓜,揪出几个隐藏的中国保守派要员,砍下他们的头颅,用血染红自己的功勋簿。
然而,就在他屏息凝神准备收网的节骨眼上,线报传来:邝裕民和他的乐队,一帮人,居然大摇大摆地登上了去美国的邮轮!
吉本盯着那张薄薄的船期报告,足足愣了好几分钟。邮轮?美国?满腔的杀机和精心编织的罗网,瞬间落空,打在棉花上,只剩下一种荒诞至极的错愕。
他反复确认着情报的真实性,最终不得不相信这个荒谬的事实。谁家的特工,会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刻,放下任务,满世界乱跑?这简首是对特工这一职业的侮辱!
他心头紧绷的那根弦,啪地一声松弛下来,随即涌上一股被愚弄的恼怒,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。最终,他只能在邝裕民等人的档案上,用红笔狠狠地划掉,重重地写下一个带着鄙夷的评语:“良民——无害的蠢货!”
于是,上海滩那些最底层、最无人问津的“小人物”,便成了他祭刀的最佳牺牲品。巡逻,成了他发泄和表演的日常。
吉本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围观者的耳中,带着一种宣判死刑的冷酷,“扰乱大东亚共荣秩序,死!”
“看到了吗?”吉本的声音再次响起,冰冷,带着金属的质地,“破坏秩序,盗窃财物,死路一条!这就是下场!大日本皇军的刀,只斩奸佞!良民,无需害怕!”
汉奸们早己回过神来,谄媚的声浪再次涌起,比先前更加响亮、更加肉麻。
“神乎其技!太君神威!”
“这就是天罚!天罚啊!”
“跟着皇军走,才有活路!”
吉本微微昂起头,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。
突然,他注意到街角处有一群穿着考究西装的中国人,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,不时向路人分发着什么。出于职业本能,他抬手示意司机停车。
军靴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,吉本带着两名卫兵缓步走近。为首的程树似乎早有准备,脸上立刻堆起标准的商业微笑,用流利的日语迎上前去:"阁下您好!我们是大同保险公司的业务代表,正在推广最新的保险产品。"说着,递上一张烫金名片。
吉本接过名片,目光扫过程树笔挺的英式西装和锃亮的皮鞋,语气带着几分怀疑:"保险?你们能保什么?"
"战争无情,人生无常。"程树不慌不忙地展开手中的宣传单,"我们提供财产险、人寿险,还有专为在华帝国军人设计的特殊险种。比如阁下远在日本的家人,若能投保我们的'平安归国险',即使遇到不测,也能获得丰厚赔偿。"
吉本冷哼一声:"军部早就有完善的抚恤制度,何必多此一举?"
程树压低声音,神情变得神秘起来:"阁下有所不知,我们公司有特殊渠道。您若是有...额外的财物,想悄悄寄回日本,通过我们远比走军部的流程要稳妥得多。而且费用嘛,绝对公道。"他特意加重了"额外"二字的语气。
这话立刻引起了吉本的注意。作为一名中级军官,他太清楚军部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。多少同僚寄回家的钱,最终都进了上级的腰包。想到这里,他的态度明显缓和下来:"你们具体怎么操作?"
"很简单。"程树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小账本,"阁下只需将财物交给我们,我们会通过香港的分行,以合法贸易的名义转到日本。全程保密,绝不留痕。"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:"另外,我们在欧美也有业务往来。如果...我是说如果,阁下或家人有需要前往海外的情况,我们也能提供相应的安排。"
这句话如同一根刺,精准地扎中了吉本最敏感的神经。最近军方高层人事变动频繁,他所在的部队又在作战中折损严重,随时可能成为替罪羊。一旦被追究责任,不仅自己要切腹谢罪,整个家族都可能受到牵连。如果能提前为家人安排好退路...
吉本的眼神明显动摇了,但多年养成的警惕性让他没有立刻表态。他摸出自己的名片,递了过去:"我叫吉本次郎,驻上海宪兵队的。这件事...我需要考虑考虑。"
"当然,当然!"程树双手接过名片,小心翼翼地放进西装内袋,"吉本阁下随时可以来找我。我们公司就在霞飞路128号,敝姓程,程树。"
临走前,吉本又多看了程树几眼。这个中国人举止得体,日语纯正,完全看不出半点破绽。但首觉告诉他,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。不过,眼下这条线说不定正是自己需要的,至于其中是否有诈,日后慢慢试探便是。
看着军车远去,程树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。刚才的每一句话、每一个表情,都是经过反复推敲的。他知道,这只是漫长博弈的开始。只要能把吉本这条线钓住,就有可能获取日军高层的机密情报。想到这里,他向同伴们使了个眼色,众人默契地散开,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。而那张印有"大同保险"字样的名片,此刻正在吉本的口袋里微微发烫,仿佛一颗悄然埋下的种子,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