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6 年深秋,机关食堂的蜂窝煤炉烧得正旺,马建军握着菜刀在菜板上切土豆块,刀刃与土豆碰撞发出有节奏的声响。?零+点·墈·书· `已*发.布′醉,欣·彰*洁.他手腕上还沾着早上修打印机时蹭的机油,在白炽灯下泛着暗黄的光 —— 自从上次打印机事件后,他虽仍被安排在食堂帮厨,却成了机关里隐秘的 "技术顾问",时不时被喊去修个钢笔、通个暖气管,至于那台曾被束之高阁的打印机,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资料室,成了李局长办公桌上的烟灰缸支架。
"小马,下午跟我去趟局里的 ' 改革开放精神文明建设推进会 '。" 李海山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,中山装第二颗纽扣依旧空缺,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跨栏背心。局长手里晃着搪瓷缸,缸沿结着深褐色的茶垢,一看就是泡过三茬龙井的老货。
马建军手一抖,土豆皮削成了螺旋状:"局长,我... 我就是个做饭的,开会不合适吧?"
"让你去就去," 李海山用缸子敲了敲菜板,惊飞了趴在土豆堆上的苍蝇,"年轻人要多学习,别总盯着锅碗瓢盆。" 他转身时,中山装后襟扫过案板,把刚切好的葱花扫落了一半。-6,腰?墈_书?枉\ ^冕_废-跃?黩!
会议室的长条桌摆得像祭坛,每个座位前都放着搪瓷缸、笔记本和一支带橡皮头的铅笔。马建军跟着李海山进门时,正看见陈永年用回力鞋尖踢着桌下的空酒瓶 —— 昨晚的接风宴残留物还没收拾干净,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二锅头味。
"李局,您可算来了," 陈永年的眼镜片闪过微光,往马建军手里塞了叠油印文件,"小马同志负责会议记录,这是讲话稿,第 3 页的数据您记得提醒局长......"
马建军低头看着文件,油墨还没干透,"改革开放" 四个字被印成了 "改饭开革",估计是蜡纸刻错了版。他刚想提醒,就被李海山按在椅子上,局长的搪瓷缸重重磕在桌上,震得铅笔滚进了桌底。
会议在大喇叭播放的《运动员进行曲》中开始。李海山清了清嗓子,对着麦克风吹了吹,发出 "啵啵" 的声响,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向 "为人民服务" 的铜匾。"同志们,"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变得瓮声瓮气,"今天这个会,主题是 ——"
突然,前排的老张举手打断:"李局,您麦克风没插电。/k\a/y?e¨-¨g\e`.·c+o+m`"
空气瞬间凝固。马建军看着李海山的脸从酱紫色褪成惨白,想起上次打印机没插电的闹剧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陈永年慌忙绕到桌后,假装检查线路,实则把自己的搪瓷缸踢到麦克风插头旁边,缸里的剩茶渗出来,在水泥地上画出歪扭的地图。
"咳咳," 李海山重新拿起讲话稿,"主题是加强机关精神文明建设,具体来说,就是要 ——" 他突然卡住,盯着讲话稿上的 "五讲四美" 四个字,眉头皱成疙瘩,"那个... 讲讲美食?"
后排传来压抑的笑声。马建军看见老张用钢笔在笔记本上画漫画,内容是李局长抱着搪瓷缸啃红烧肉,旁边配文 "五讲四美之讲吃讲喝"。陈永年的皮鞋尖狠狠踩在老张脚背上,却不小心踢翻了桌下的酒瓶,玻璃碴子在阳光下闪着寒光。
"李局," 陈永年站起来救场,"我补充一下,五讲四美是指讲文明、讲礼貌、讲卫生、讲秩序、讲道德,美... 美化环境。" 他特意把 "美化" 二字拖得很长,像在熬一锅粘稠的粥。
会议进入自由讨论环节时,马建军已经在笔记本上画了十七个土豆。左边的王干事掏出油纸包,里面是刚出炉的咖喱饼干,"小马尝尝,食堂赵师傅新配方,加了你的豆瓣酱。" 右边的张大姐则用会议文件垫着瓜子,瓜子壳堆成了小山,文件背面的 "严禁铺张浪费" 字样被压得变了形。
最绝的是陈永年,他不知从哪摸出个铝制酒壶,往搪瓷缸里倒了半壶白酒,又抓了把会议桌上的花生米扔进去,"尝尝,这叫 ' 精神文明二锅头 ',越喝越有精神。" 马建军看着他眼镜片后的狡黠目光,突然想起打印机事件里他大聪明的样子。
李海山的讲话还在继续,内容从 "食堂卫生管理" 扯到 "冬季烤火费分配",最后落在 "下周去郊区考察大白菜种植"。马建军注意到,局长每讲完一段,就会低头看一眼陈永年递来的小纸条,纸条上用铅笔写着 "讲五分钟喝口水"、"这里笑一下" 等提示。
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落在窗台上,马建军数到第三十片叶子时,终于听见李海山说 "散会"。众人立刻收拾搪瓷缸和笔记本,动作整齐得像听到哨声的士兵。老张偷偷把会议文件叠成纸船,放进桌下的酒瓶残液里,"看,郑和下西洋。"
"小马," 李海山拍了拍他肩膀,胸前的跨栏背心露出半截,"今天的会议记录要突出 ' 创新举措 ' 和' 群众反响 ',明天贴在黑板报上。" 他转身时,中山装口袋里掉出张纸条,马建军眼尖地看见上面写着 "会后去食堂吃红烧肉"。
食堂的饭桌上,马建军啃着馒头,听老张吐槽:"看见没?这就是机关会,讲的都是正确的废话,最后落点全在饭桌上。" 陈永年端着红烧肉路过,故意把汤汁溅在马建军笔记本上,"小马,记着把 ' 膳食文化创新 ' 写进会议总结啊。"
深夜的机关大院寂静无声,马建军在食堂削着明天要用的土豆,刀刃划过土豆皮的声音像在切割时光。他想起会议上李海山没扣的纽扣、陈永年的酒壶、老张的漫画,突然领悟到高小林说的 "衙门里面好修行"—— 所谓修行,大概就是把荒诞当常态,把形式当内容,就像这土豆皮,削得再漂亮,最终还是要扔进泔水桶。
他摸出藏在围裙口袋里的打印机维修手册,书页间夹着半片咖喱饼干。远处的锅炉房传来隆隆声,那台被遗忘的打印机此刻应该还在资料室吃灰,就像机关里无数被束之高阁的 "高科技",最终都成了官僚主义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