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6 年腊月,李海山的搪瓷缸里泡着从省里带回的龙井茶叶,茶叶在水面浮沉,像极了机关食堂自助餐台上的红烧肉块。`7*k′a¢n-s¨h!u*w,u+.!c¢o.m¨他对着镜子调整中山装,特意在第二颗纽扣位置别了枚铝制徽章,徽章图案是个盛满食物的铝盆,盆底刻着 “全市改革先锋”—— 这是市机关事务局送的纪念品,用食堂废旧铝盆熔铸而成,边缘还留着咖喱渍。
“李局,省里来电话,” 陈永年推开门,眼镜片上沾着油星,“说您的‘自助餐经验’要写入《全省机关后勤改革白皮书》,让咱准备二十份汇报材料。” 他手里的牛皮纸袋漏出几张油印纸,正是马建军熬夜赶写的《自助餐三十六计》,其中 “偷梁换柱”(用土豆充肉)、“浑水摸鱼”(汤里多勾芡)等章节被红笔圈了又圈。
全市机关掀起 “铝盆革命” 那天,老张的解放牌卡车忙得像旋转的走马灯。各个单位的采购人员堵在机关大院门口,手里挥舞着介绍信:“给我们来十个直径半米的铝盆!”“有没有印着‘为人民服务’的搪瓷缸?要最大号的!” 赵师傅蹲在食堂后巷抽烟,看着堆成小山的空罐头盒笑出眼泪:“这些龟孙,把咱食堂的泔水桶都买走当饭盆了。·l_o*v*e!y+u,e~d?u,.,o·r′g¢”
幼儿园的孩子们最先尝到 “改革甜头”。市机关幼儿园的饭厅里,一米直径的铝盆摆在每张桌子中央,盆里堆着切成小块的窝头和煮烂的胡萝卜。小王老师举着搪瓷缸喊:“小朋友们,这是‘自助小山坡’,想吃什么自己拿!” 话音刚落,三岁的妞妞把整个脑袋埋进盆里,啃得胡萝卜汁顺着下巴流进开裆裤,逗得前来参观的李海山直拍大腿:“这才是从小培养节约意识!”
然而,某区机关食堂的抢购潮很快引发连锁反应。菜市场的铝盆价格从五块涨到十五块,卖盆的王大爷戴着老花镜写涨价告示,粉笔字歪歪扭扭:“社会主义铝盆,支持改革加价”。群众举报信像雪片般飞进市政府,信纸被愤怒的茶水洇湿,有人在 “物价飞涨” 四字上画了大大的问号,旁边配着简笔画:一个干部抱着铝盆跳进泔水桶。
马建军在省厅档案库整理文件时,意外发现了 1958 年的《人民公社大食堂管理办法》。+芯·丸*夲`鉮′戦* /芜.错·内~容+泛黄的纸页上,“敞开肚皮吃饭” 的标语与李海山的 “自助餐创新” 如出一辙,连 “使用大尺寸餐具提升用餐效率” 的段落都一模一样。他看着文件末尾盖着的红章,比李局长的红烧肉还鲜艳,章面 “浮夸县革命委员会” 的字样被虫蛀得残缺不全,却依然盖在 “同意” 二字上。
“小马,” 省厅档案员老周递来杯麦乳精,“这些老文件啊,就像机关食堂的剩菜,热一热还能骗骗新人。” 他指着窗外正在拍照的李海山,后者正站在省府大楼前,手里举着铝盆摆出 “开拓创新” 的姿势,摄影师为了抓拍,差点掉进门口的冬青丛。
全市推广会议当天,机关礼堂的自助餐展览堪称盛大。李海山亲自设计的展台中央,摆着用红烧肉堆成的 “改革金字塔”,塔尖插着塑料做的红旗,塔身浇着用食用色素调的咖喱酱。各单位代表围着展台发出赞叹,有人用放大镜研究 “金字塔” 的分层结构,有人偷偷往兜里塞小块红烧肉 —— 那是赵师傅用豆腐做的素肉,表面刷了层酱油。
“我们的自助餐,” 李海山对着麦克风大声说,搪瓷缸里的茶水溅在讲台上,“实现了三个突破:饭量突破、菜量突破、节约意识突破!” 台下响起热烈掌声,老张趁机把展台边缘的 “素肉” 塞进嘴里,突然皱起眉头 —— 赵师傅把洗衣粉当淀粉勾芡了。
然而,现实中的食堂改革却是另一番景象。外贸局的自助餐台上摆着鲍鱼罐头,罐头盖上的英文标签被撕去,换成 “国产红烧鱼” 的红纸;环卫局的餐盆里只有窝头和盐水煮白菜,工人们捧着缸子苦笑:“这自助餐,就是把馊窝头变成冷窝头。” 最讽刺的是教育局,他们的 “教育创新餐” 里,每个馒头都刻着 “abcd”,咬开却是空心的,像极了机关里的空头文件。
马建军跟着陈永年去基层调研,路过某区机关食堂时,看见泔水桶旁围着一群老太太。她们用漏勺打捞着剩菜,白发上沾着咖喱粉,手里的铝盆比机关干部的还大一号。“姑娘们抢菜,我们抢泔水,” 一位大妈举起半块红烧肉,肉皮上还粘着张油印通知,“这肉啊,比我家过年吃得还好。”
深夜的机关大院,李海山的办公室灯火通明。他对着省里发来的《白皮书》草稿发愁,第三页 “群众满意度 99%” 的数字被红笔圈住,旁边批注:“需补充基层数据”。陈永年推门进来,手里挥着刚收到的锦旗:“李局,郊区小学送的!” 锦旗上 “自助餐哺幼苗” 的金字绣得歪歪扭扭,角落露出半截饭票,分明是从学生手里收的。
“明天去省里汇报,” 李海山咬着钢笔帽,墨水染黑了嘴唇,“就说我们的改革遇到点小困难,但群众热情高涨!” 他没注意到,钢笔帽上印着 “跃进钢笔厂” 的字样,该厂去年就因生产劣质钢笔倒闭了。
机关食堂的泔水桶又满了,赵师傅用棍子搅和着剩菜,捞出半块没吃完的 “改革金字塔” 素肉。马建军站在旁边,看着月光下的铝盆反光,突然想起省厅档案里的老照片:1958 年的大食堂里,干部们同样举着铝盆,脸上挂着与李海山如出一辙的笑容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旧文件,纸角的 “浮夸县” 字样被咖喱粉染成黄色,像极了机关大院永远擦不干净的油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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