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7 年春末的机关大院被咖喱香和朗姆酒气泡得发涨,新扩建的宴会厅屋顶还在往下滴水泥渣,却已经挂满了各国国旗 —— 越南国旗被错挂成柬埔寨的,在穿堂风里像面腌臢的抹布。_0,0\暁¢税\蛧^ `免~费!越.读*李海山的中山装第三颗纽扣终于彻底失踪,露出的跨栏背心上,张大姐用苏联黑面包渣粘的 “为人民服务” 字样正在往下掉,碎渣掉进裤腰,硌得他走起路来像踩了缝纫机。
“同志们!” 他站在用波兰鲱鱼罐头堆成的讲台上,手里的搪瓷缸装着古巴朗姆酒兑印度咖喱的 “国际友谊琼浆”,酒液表面漂着半截从泔水桶捞的塑料花,“今天,我们的自助餐终于走向了世界!这是无产阶级饮食文化的伟大胜利!” 话音未落,后厨飘来的咖喱蒸汽顺着通风口涌进来,熏得前排苏联代表伊万诺夫直打喷嚏,震得胸前的列宁勋章叮当作响,勋章吊带突然断裂,铜质的列宁头像滚进波兰鲱鱼罐头堆,惊起一片酸臭的雾。陈永年举着发言稿冲上台,却被地面上漏的古巴朗姆酒滑倒,屁股在印着 “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” 的地毯上蹭出一道油光,手里的 “欢迎词” 浸在酒渍里,“热烈欢迎” 四个字晕成了两团模糊的红雾,像极了食堂灶台上永远擦不掉的酱油印。
宴会厅中央的 “国际美食展示区” 堪称魔幻现实主义现场。苏联的黑面包被机关后勤科用钢锯雕成克里姆林宫形状,尖顶上插着赵师傅从动物园孔雀身上拔的尾羽,羽毛尖端的眼状斑纹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,面包皮硬得能在墙上敲出火星子,负责讲解的小王摸着刀疤累累的手 —— 那是锯面包时被锯齿划的。*y_d¢d,x~s^w?./c_o?m.印度的咖喱粉被装在从化肥厂借来的麻袋里,堆成三米高的 “恒河圣山”,山顶插着半根梅花鹿角(剩下的半根在赵师傅的 “鹿茸咖喱” 里),粉末时不时塌方,埋住路过的非洲木薯 —— 这些比人胳膊还粗的块茎被切成片,用红漆标上 “热带雨林黄金薯片”,旁边配着陈永年写的解说牌:“象征亚非拉人民共同啃过的革命硬骨头”。最致命的是波兰展区,三千个腌制三年的鲱鱼罐头码成红旗造型,铁盒上的工农兵浮雕被盐霜覆盖,像极了机关大院里结满油垢的吊扇,酸臭味凝成实质,把天花板新刷的白漆都熏出了黄色裂纹,路过的人必须用手帕捂住口鼻,否则当场眼泪鼻涕一起流,活像在开批判大会。
后厨操作间里,赵师傅正和非洲代表团带来的蝙蝠较劲。不锈钢蒸笼里,六只蝙蝠扑棱着翅膀撞笼盖,发出 “咚咚” 的闷响,学徒小王握着菜刀的手直抖,刀刃在灯光下映出他煞白的脸:“师傅,这玩意儿…… 还会飞呢!” 赵师傅吐掉嘴角的旱烟,刀疤纵横的脸在蒸汽里像块发馊的豆干:“飞?把翅膀剁了就是‘热带雨林无翼圣汤’,象征非洲兄弟摆脱殖民枷锁的决心!” 话音未落,一只蝙蝠从笼缝里挤出,扑棱着撞向吊灯,吓得正在调 “古巴朗姆酒酱” 的老张手一滑,整瓶酒倒进了装木屑的盆里 —— 那木屑本是给 “美式火鸡” 准备的假肉丝,此刻泡在酒里,散发出比泔水还复杂的气味。+二^捌_看*书~旺- ¨已_发!布_蕞/辛~璋-劫·
李海山的致辞进行到 “泔水精神永放光芒” 部分时,苏联代表伊万诺夫突然站起来,举着从泔水桶舀的搪瓷缸:“同志们!为无产阶级泔水 —— 干杯!” 缸里的 “精华” 漂着印度咖喱块、波兰鲱鱼皮、苏联黑面包渣,还有半片赵师傅漏掉的孔雀羽毛,在聚光灯下泛着彩虹般的油光。朝鲜代表犹豫着抿了一口,立刻皱眉 —— 那是三天前的剩菜汤,赵师傅为了 “体现岁月沉淀”,特意没倒,现在已经发酵出酒味。“嗯,” 他勉强点头,“有主体思想的醇厚!” 旁边的古巴代表一仰头灌下半缸,辣得直拍桌子,用西班牙语喊着 “这比革命还带劲”,惊得正在偷吃朗姆酒的老张差点摔了搪瓷缸。
美食展示区的荒诞在午后达到高潮。印度的咖喱粉吸饱了古巴漏出的朗姆酒,变成黏糊糊的泥团,陈永年灵机一动,用玻璃罩罩住,挂牌 “恒河之泪 —— 珍贵香料文物”;苏联的黑面包长出了绿毛,绒毛在阳光里泛着圣洁的光,解说牌换成 “社会主义自然发酵艺术,见证粮食的自我革命”;最惊险的是波兰鲱鱼罐头,在春日暖气里集体胀罐,“嘭嘭” 声像机关大院的旧锅炉,吓得非洲代表带来的木薯滚了一地,被围墙外的王奶奶带着老姐妹们趁机捡走 —— 她们躲在冬青丛后,用漏勺滤鲱鱼碎的样子,像在淘洗历史的渣滓,王奶奶的铝盆沿刻着 “1958 大跃进留念”,此刻装满鱼碎,盆底还粘着 1976 年的粮票,在阳光里泛着诡异的光。
《真理报》记者米哈伊尔蹲在泔水桶旁拍照时,李海山正用漏勺打捞自己掉落的塑料花补丁 —— 那是用古巴塑料花拼成的,花瓣早被咖喱染成橘色。闪光灯亮起的瞬间,他慌忙把补丁塞进口袋,却露出半截苏联黑面包渣,粘在跨栏背心上。第二天报纸刊出,标题是《中国自助餐:从木屑到国际泔水的伟大飞跃》,配图里他的背心清晰可见,“为人民服务” 五个字缺了 “为” 和 “务”,像极了机关食堂永远缺斤少两的菜盆,更妙的是背景里,老张正往自己的搪瓷缸里灌波兰鲱鱼汁,缸身上 “为人民服务” 四个红字被酸液腐蚀得只剩 “为人” 二字。
黄昏时分,赵师傅盯着剩下的两只蝙蝠发呆,陈永年突然冲进后厨,头巾上沾着印度咖喱粉:“省里来电!南极考察站要咱们的‘友谊酱菜’当国礼!” 所谓酱菜,是把各国剩菜剁成泥,加了五倍于常规的盐巴,装在从博物馆偷来的明代青花坛里,坛底的 “宣德年制” 款识被咖喱染成橘色,坛口系着红绸带,比李海山的 “改革先锋” 勋章还要鲜艳。“南极?” 赵师傅嚼着木薯干,木薯渣掉在围裙上,“那儿的企鹅要是尝了咱们的酱菜,怕是要集体罢工。” 学徒小王在旁插嘴:“师傅,要不要往里面加点蝙蝠翅膀?象征极地与热带的革命握手?” 赵师傅抄起炒勺作势要打:“握个屁!再废话让你跟着酱菜去南极喂海豹!”
散场时,印度代表团的咖喱粉包装袋在风里乱飞,有张飘到宴会厅门口的黑板报上,盖住了 “自助餐万岁” 的 “万” 字,变成 “自助餐岁”,像极了这场荒诞盛宴的注脚。马建军蹲在墙角抽烟,看着王奶奶们背着蛇皮袋离开,袋子里的波兰鲱鱼碎蹭在砖墙上,画出一道道灰白的痕迹,像极了这个荒诞春天的年轮。远处,李海山正在和伊万诺夫比划手势,承诺下次接待一定准备 “北极熊肉自助餐”,中山装的后襟彻底裂开,露出打满补丁的跨栏背心 —— 那些补丁,是用各国代表赠送的塑料花拼成的,红的黄的在暮色中泛着虚假的光彩,如同宴会厅里那些罩着玻璃罩的变质食物,在闪光灯下永远鲜艳,却在真实的阳光里,慢慢散发出不可忽视的酸臭。
厨房下水道传来 “咕嘟咕嘟” 的声响,不知是波兰鲱鱼在发酵,还是历史在发笑。赵师傅把最后一点朗姆酒浇在蝙蝠汤里,蒸汽腾起的瞬间,他仿佛看见 1958 年的大食堂在雾气中若隐若现,同样的铝盆,同样的笑脸,同样的泔水桶在角落默默流淌。而此刻,陈永年正举着新的接待方案冲进办公室:“李局!美洲友好国家代表团下月抵达,他们说要带火鸡和牛油果!” 李海山摸着胸前空缺的纽扣位置,那里不知何时被人塞了块波兰鲱鱼干,在台灯下泛着冷光,像极了他们即将面对的、更加荒诞的国际玩笑。他突然笑了,笑声混着远处飘来的鲱鱼臭,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 —— 那些麻雀,正啄食着地上的苏联黑面包渣,像在品尝这个时代的荒诞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