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7 年春末的市政府大院飘着股混合了锯末、泔水和油墨的怪味,像极了赵师傅新研制的 “仿生肉排”—— 那玩意儿是用猴毛、木屑和波兰鲱鱼汁揉成的,在蒸笼里冒着青烟,凑近了看,毛茬子和碎木头渣子在蒸汽里浮沉,像极了机关大院里满天飞的红头文件。我得书城 哽辛罪哙李海山穿着张大姐用泔水发酵的布鞋站在台阶上,鞋底的酸臭味随着脚步扩散,惊得停在 “自力更生成果展” 横幅上的麻雀扑棱着飞走,尾羽扫落了 “生” 字的最后一撇,横幅瞬间变成 “自力更”,像极了他们永远做不完的表面文章。
工商局的红头文件最先落地,要求每个机关食堂必须养三只 “自力更生猪”,猪圈就设在会议室隔壁。财务科老张摸着算盘珠子琢磨:“猪粪还能肥田,这叫循环经济!” 于是赵师傅的后厨多了三间竹篱笆猪圈,小猪崽在泔水桶边拱食 “国际团结饼干” 碎渣,吧唧嘴的声音混着陈永年的广播声 —— 那广播正循环播放着《自力更生就是好》,跑调的旋律震得玻璃窗嗡嗡响,惊飞了窗台上刚啄了口猴毛正闹肚子的麻雀。教育局的王科长举着从食堂槐树上扯下的枯枝在教职工大会上挥舞,中山装口袋里塞满发黑的槐花,花瓣上还沾着食堂烟囱落下的黑灰:“每顿饭必须有‘革命槐树花’!槐花煮麦乳精、槐花拌木屑,这是忆苦思甜的新高度!” 底下老师小声嘀咕 “next 该吃树皮了吧”,话音却被喇叭里炸开的高音盖得粉碎。/五+4.墈.书′ `已~发′布\嶵-鑫`彰/洁_
最离谱的是公安局,居然成立了 “非洲木薯走私专案组”。科长小李举着半根发霉的木薯在案情分析会上唾沫横飞,笔记本上的箭头从木薯指向 “波兰鲱鱼”“古巴朗姆酒”,最终汇聚成一个被红笔圈住的 “腐” 字:“这种来自资本主义世界的块茎,极有可能携带腐朽思想!同志们,我们要让每根木薯都在无产阶级的阳光下暴晒!” 他不知道,赵师傅早把走私来的木薯磨成粉,均匀地掺进了 “仿生肉排”,连美洲代表团带来的火鸡都尝不出异样。
美洲代表团抵达那天,李海山的中山装补丁摞补丁,第二颗纽扣位置别着根孔雀羽毛 —— 那是从动物园最后一只绝食而亡的孔雀身上拔下的,尾羽的眼状斑纹在阳光下一眨一眨,像在无声嘲笑这场荒诞剧。他站在用波兰鲱鱼罐头搭成的讲台上,庄严宣布:“我们的自助餐,是马克思主义饮食观的伟大实践!” 话音未落,美国记者汤姆切开盘中的 “仿生肉排”,木屑和猴毛混着鲱鱼汁 “哗啦” 掉在瓷盘里,刀叉碰撞的声响格外刺耳。+w,e′i`q,u?x,s¨._n¢e?t+“李先生,” 汤姆举起相机,闪光灯映出李海山僵硬的笑脸,“这就是你们宣传的‘深海鳕鱼排’?” 陈永年慌忙冲上台,眼镜片上的咖喱渍在灯光下泛着油光:“误会!这是最新防资本主义腐蚀技术,用天然纤维增强肉质结构,象征着无产阶级对食物的再创造!” 他没注意到,汤姆的镜头早已对准后厨 —— 赵师傅正捏着镊子,专注地往木屑上粘猴毛,动作比给领导写发言稿时还要认真。
教育局的 “革命槐树花宴” 成了重灾区。王科长亲自端上 “槐花麦乳精汤”,褐色汤汁里漂着几朵发霉的花瓣,像极了食堂吊扇上掉落的油垢。美洲代表抿了一口,皱着眉头问:“这汤怎么有股铁锈味?” 翻译盯着王科长拼命使眼色,硬着头皮解释:“这是特意保留的‘大炼钢铁’风味,纪念 1958 年的革命热情!” 旁边的老张突然指着代表的皮鞋大声嚷嚷:“同志,您鞋底的资本主义花纹得擦掉,自力更生不允许有这种资产阶级装饰!”
动物园的饲养员抱着最后一只孔雀的标本痛哭,孔雀羽毛被扯得七零八落,尾羽插在市政府门口的 “自力更生成果展” 上,曾经鲜艳的眼状斑纹被阳光晒得发白,像极了李海山胸前越来越暗淡的 “改革先锋” 徽章。赵师傅在后厨摔了炒勺,声响惊动了整栋楼:“养什么猪!喂什么槐花!再这么搞下去,咱们得喝自己的洗澡水了!” 财务科的老张对着 “生猪养殖专项经费” 的账目直发愁,算盘珠子在他肥胖的手指间哗啦作响:“买猪崽的钱比买真肉还贵,这算哪门子自力更生?” 抬眼却看见陈永年抱着波兰鲱鱼罐头往猪圈跑,忍不住喊住他:“陈科长,您这是?”“给猪改善伙食,” 陈永年头也不回,“得让它们吃出国际视野,将来生的小猪崽才能叫‘自力更生二代’!”
马建军在后巷撞见王奶奶们用漏勺打捞泔水桶底的残渣,盆里漂着美洲火鸡的羽毛、欧洲奶酪的碎渣,还有李海山掉落的塑料花补丁。“小马,” 王奶奶晃了晃铝盆,盆底贴着的 1958 年粮票在月光下泛着微光,“你们这自力更生,咋把人吃的变成猪吃的,猪吃的又变成人捞的?” 马建军看着盆里的混合物,突然想起赵师傅曾说的 “国际融合菜”,原来真相早就沉在桶底,只是机关大院的人们一直假装看不见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《时代周刊》的照片在深夜洗印出来,汤姆盯着暗房里的影像出神:李海山的中山装裂着大口子,露出的跨栏背心上,各国国旗碎片拼成的图案歪歪扭扭,苏联的锤子砸在古巴的五角星上,像极了食堂里永远抢不到的红烧肉。照片下方,赵师傅的 “仿生肉排” 摊在瓷盘里,木屑和猴毛清晰可见,旁边配文《中国自助餐:从泔水到仿生肉的魔幻现实》。
市政府的广播在凌晨三点突然响起,跑调的《国际歌》混着猪圈里小猪的哼哼声,惊醒了趴在文件堆上的陈永年。他摸着新写的 “自力更生实施细则”,发现 “力” 字又少了一撇,成了 “自更生”,突然笑出了声 —— 这误打误撞的错字,不正是这场荒诞剧最贴切的注脚?此刻的李海山正对着镜子缝补中山装,用的是从美洲代表领带扯下来的丝线,针脚穿过 “为人民服务” 的残字,不小心把 “民” 字彻底缝死,像极了他们早已封死的良心。
厨房下水道传来 “咕嘟咕嘟” 的声响,最后一点泔水在黑暗中蒸发殆尽,露出桶底沉淀的真相:一堆褪了色的塑料花、几瓣发霉的槐树叶、还有半片永远别不正的 “改革先锋” 徽章。赵师傅蹲在灶台前抽着旱烟,火星子掉进空泔水桶,溅起细小的光点,像极了这个荒诞时代最后的、即将熄灭的讽刺之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