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季的阳光像把生锈的手术刀,将机关大院的水泥地划得白晃晃的。,咸~鱼/墈*书/ _庚·芯^罪¢哙_高小林对着办公室的碎玻璃片调整领带,那是去年小马出国前整理材料时撞碎的镜框残片,此刻在晨光中映出他棱角分明的国字脸,新烫的卷发却像顶歪戴的草帽,背叛了他努力绷住的严肃表情。第三颗的确良衬衫纽扣硌得锁骨发疼 —— 那是他今早特意换上的 “提干专用” 衬衫,领口还留着陈永年去年蹭的咖喱渍。
“高科长!” 财务科老张举着搪瓷缸从走廊冲来,缸沿的 “节约粮食” 标语被十年茶垢糊成墨团,“您可来了!食堂赵师傅说今天要给您办‘新官上任洗尘宴’,连孔雀毛窝头都备好了!” 他的二八自行车铃铛还在叮当作响,车把上挂着的北冰洋汽水押金单随着步伐晃荡,露出 1983 年的红色印章。
高小林的嘴角刚扬起半寸,就看见陈永年夹着红头文件推门进来。这位防伪股长的中山装第二颗纽扣永远松着,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跨栏背心,胸前 “为人民服务” 的字样只剩 “为人” 二字,像极了被捂住的嘴。“小高啊,” 陈永年推了推泛着绿光的玻璃眼镜,文件上 “关于落实自力更生精神的紧急通知” 几个字还滴着红墨水,“局里刚开完会,从今天起,食堂禁止提供饭菜汤,招待外宾更是要连根筷子都省下来 —— 连汤里的油花都得提前三天报备。比奇中闻旺 庚辛最全”
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。高小林望着老张手里的搪瓷缸,缸底还粘着昨天热剩饭时蹭的豆瓣酱残渍,突然想起三年前自己蹲在打印机旁修理卡纸,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这缸里的东西困住。“那…… 庆祝宴……”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晒干的豆角,在陈永年镜片的反光里簌簌发抖。
食堂后厨飘来若有若无的麦香,赵师傅正往蒸笼里塞最后几个孔雀毛窝头,蓝布围裙上 “为人民服务” 的字样被酱汁染成紫色,口袋里露出半截《窝头涉外审批表》。看见高小林进来,他慌忙把蒸笼往桌底藏,却碰翻了旁边的文件堆,37 页审批表像雪花般散落,每张都盖着 28 个歪斜的公章 —— 那是陈永年要求的 “国际友好防伪标识”。“科长您瞧,” 赵师傅的擀面杖还沾着豆瓣酱,在地面画出歪扭的五角星,“这毛是峨眉山野孔雀掉的,每根都附了《羽毛阶级成分登记表》,绝对根正苗红……”
“赵师傅,” 高小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,喉结撞上领带卡子,“从今儿起,食堂只能供应…… 饭菜汤以外的东西。\t*i^a\n*l,a,i.s,k/.?c.o?m¢”
蒸锅里的热气突然凝滞。赵师傅的擀面杖 “当啷” 落在案板上,惊飞了趴在《窝头造型审美规范》上的苍蝇。“饭菜汤以外的东西?” 他抓起案台上的腌黄瓜,酱色的表皮映着窗外的阳光,“这算菜吧?不对,文件说不许有菜!” 又举起一罐豆瓣酱,铁皮盖上的 “革命辣味认证” 章已经生锈,“这算汤吗?可它是干的!” 最后抄起墙角的竹筷,筷头还刻着 1958 年的大跃进标语,“那筷子总行了吧?”
高小林的目光落在竹筷上,突然想起陈永年办公室墙上的《接待用品审批流程图》:竹筷消毒需后勤科盖章,摆放角度需符合 “45 度革命倾斜标准”,连筷笼都要填写《集体用餐工具意识形态审查表》。他掏出钢笔,在笔记本上写下:“建议食堂供应空气,需制定《呼吸节奏意识形态规范》。” 墨迹还未干,传达室老王骑着二八自行车冲进大院,车筐里的搪瓷缸晃得叮当作响,后架上的牛皮纸袋印着 “省里机密” 四个红字。
“省里来文件了!” 老王的的确良衬衫后背洇出盐花,车闸在水泥地划出刺耳的声响,“为响应自力更生,以后连空气都得定量供应,每人每天 300 口,多一口得打《氧气摄入超额检讨书》!” 他跳下车时,车铃铛又响了三声,惊得槐树上的知了集体噤声。
中午十二点,食堂窗口前挤满了抱着空碗的机关干部。吊扇在天花板上发出垂死般的呻吟,将 “自力更生用餐须知” 的黑板报切成碎块,斑驳地洒在众人肩上。赵师傅戴着 “反浪费先锋” 红袖章,郑重其事地往每个碗里放了块酱豆腐 —— 那是 1968 年的库存,包装纸上 “抓革命促生产” 的语录已经发霉,豆腐表面的白毛在阳光里泛着诡异的光。高小林咬下第一口,咸得眼眶发酸,听见身后的小张悄悄说:“这哪是酱豆腐,分明是公章泡出来的味道。”
陈永年端着空碗路过,碗底粘着张《酱豆腐食用风险评估表》,红笔批注着 “盐含量超标属享乐主义倾向”。“小高,” 他拍了拍高小林的肩膀,跨栏背心的线头勾住了科长的领带,“下午三点开个会,主题是‘如何在无饭无菜无汤情况下实现精神饱足’。对了,” 他指了指高小林胸前的笔记本,“记得带审批过的呼吸记录来 —— 每分钟呼吸超过 18 次属于‘革命热情过剩’,低于 12 次是‘修正主义倦怠’。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会议室里,红灯牌收音机正在播放《冬天里的一把火》,费翔的歌声混着电风扇的噪音,让高小林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。他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审批表:《空气流通管道消毒记录》需要后勤科盖三个章,《呼吸频率与工作效率关联性研究报告》要附三张心电图,连窗外飘进的槐花香都要填写《嗅觉刺激意识形态备案表》。赵师傅正在汇报 “酱豆腐的十八种革命吃法”,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的声响像极了审批表上的红叉。
“同志们,” 高小林突然站起来,衬衫领口的咖喱渍在灯光下泛着油光,“既然饭菜汤都不让供应,咱们就把空气吃出革命味道!” 他掏出小马出国前送的郫县豆瓣酱,包装上 28 个公章在玻璃罐上投下暗红的影,“以后每口空气都得蘸着这酱吃 —— 当然,” 他看见陈永年的放大镜已经对准酱罐,“得先审批酱的‘空气兼容性’。”
散会后,高小林独自坐在办公室,看着碎玻璃片里自己扭曲的脸。窗外的夕阳把 “为人民服务” 的标语照得血红,“务” 字被爬山虎遮住,只剩下 “为人民服” 四个半字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《呼吸记录审批表》,上面陈永年的红章盖得歪歪扭扭,突然想起赵师傅蒸锅里的孔雀毛窝头 —— 那些被公章封印的食物,此刻应该正在泔水桶里发酵,就像这个荒诞的夏天,在审批的热浪里慢慢变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