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这个笑容,容太后脸上原本如菊花花瓣的皱纹全部舒展开来,只见她迈着细碎而优雅的步子,走到自窗外倾洒而下的那片银白霜华里,然后回身看向荷华。¨比?奇-中¨闻·蛧/ !追!嶵*欣^蟑.截¨
一瞬之间,这个苍颜华发的老妇人,似乎又变成当年那个名动天下,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,顾盼之间眸光盈盈,如流转着星河月色。
她含着一缕讥诮的笑,悠然开口:“先王在时,三宫六院七十二嫔,后宫未有一日安宁,先王走了,哀家还要继续给他守寡,先王托梦说自己乏了,众大夫立即想送几个年轻貌美女子为先王殉葬解闷,可哀家乏了,却只能日日念经夜夜祷告,你说这是什么道理?”
“世人皆有七情六欲,难道哀家不是人么?难道终其一生,哀家都只能活成先王的附庸么?”
面对容太后的质问,荷
华脑袋里轰一声,如同什么铜钟,被骤然敲响。平复呼吸后,半晌,她讷讷道:
“可您是太后,是陛下的……母亲。”
“但陛下也是丹皎的父亲!他以家国大义,将丹皎赠与一个五旬老者为妻时,可曾半点念过骨肉之情?”
荷华无言以对。
天家凉薄,本是常理。
深宫之中,从来只有敌人和盟友,而非敌人和亲友。
反驳荷华过后,容太后再度坐回榻上,轻轻合上眼,姿态懒散。
“你回去吧,你要的人参,多年以前,我就已经让摇光转赠给陛下。”
“说到底,哀家一把年纪,都是快入土的人了,还要那些东西做什么。”
“多谢太后。”如蒙大赦一般,荷华行礼告退。实际上,与容太后的一番对峙下来,她背上早已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,绉纱小衣贴在肌肤上,愈发潮湿而黏腻。
然而即将出宫室时,她又被容太后叫住。~比-奇.中/蚊·惘. ′无!错¨内,容·
“王后,你今夜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见哀家,又进献血燕于哀家,冲这份胆色,哀家赠你一句话——”
荷华回过身,清冷的月光自窗格筛进屋内,愈发显得深色的云帐厚重寂静,太后面容笼罩在云帐的阴影里,犹如隔着雾气般朦胧而不真切。
但她的声音,没有一刻,比此时更清晰:
“兆九公主,你可以靠模仿你长姊,获得君王宠爱,保住后位。”
“但……你要记住,后宫之中,君王的宠爱,永远是无根之萍,用不着风吹雨打,便会随水而逝。”
第一次听容太后如此称呼自己,荷华颇为意外,“那太后以为,妾当如何……”
冷泉台的雕花木格宫门已然合拢,唯有一句渺茫的话语,自门后幽幽传出:
“——无需问我,问你自己的心。”
第15章 兆风(14)别来无恙,母后。
回到昭阳殿的路上,荷华与念薇一路无言。
直至快到宫门前,她才踌躇道:“小君,您说太后的意思是……”
荷华竖手指于朱唇前,示意念薇噤声后,方才压低嗓音,开口:
“记住,你与本宫从未来过冷泉台,也从未见过荣太后。”
昭阳殿内依旧寂若死灰,唯鎏金卷耳瑞兽的镂空盖顶之上,静静泛着灰白色的烟气,袅袅不绝如缕。大殿深处,珠帘低垂,帷幔半掩,宸王烨仰面卧于雕花木榻上,面色苍白,呼吸微弱,仍是深陷沉睡之中。
荷华缓步移至书架前,果不其然,在放置竹简的格子中,找到了一只狭窄的锦盒。
锦盒开启后,有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,沁人心脾,柔软的鹅黄绸缎之间,躺着的正是荷华急需的百年人参。+顽¨夲`鰰¢栈? .芜?错.内~容/
那人参形态古朴,根茎如龙须蜿蜒,纤细而有力。粗壮的主根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淡黄色,触手温润,犹如玉质,仿佛凝聚了百年的灵气与精华。
荷华拈起人参,命令念薇:“即刻令御医,将其煎成参汤。”
黎明之际,参汤总算煎好。
荷华扶起宸王烨,以银勺亲自舀起参汤送他服下。
一碗参汤饮尽,宸王烨的情况总算稍稍好转,呼吸骤然粗重许多。荷华赶忙拍了拍他的脊背,宸王烨的眼皮微微一动,似是有眼珠在转。
下一秒,他徐徐睁开双眸。
许是昏睡许久的缘故,他的瞳孔还有些涣散,半天才认出面前一身青衣的女子是谁。
“王后?”他缓缓吐出一口气,断断续续道,“朕……这是睡了多久了?”
“回陛下,已经三日了。”荷华低声道。
就在宸王烨咳嗽着,想开口说什么,忽有内侍疾步前来,见宸王烨苏醒,喜出望外,“陛下?!”
“何事?”荷华黛眉轻蹙,“陛下刚刚苏醒,正是虚弱的时候,若无要事,不必惊扰陛下。”
“是丞相大人和几位大夫,想要求见王后。”内侍垂眉低眼,恭敬答道。
“哦?是他们?”宸王烨怔了怔,“是边境又起战事了吗?”
听到宸王烨的问话,荷华计上心来,她附在宸王烨耳畔,对着他喁喁私语:
“丞相大人他们都以为陛下必死无疑,这些天一直逼着妾立公子玄止为太子,等陛下一殡天,立马扶植玄止登基,好有个从龙之功……”
一席话还没说完,宸王烨登时大怒:
“混账!朕、朕还没有死……”
“所以,陛下打算……”荷华垂下眼眸,是楚楚可怜的姿态,“妾很害怕……”
“让……摇光……摇光……”
话音未落,宸王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,头往旁边一歪,再度陷入昏迷。
见宸王烨又一次昏睡,荷华心下一凛,看来百年人参能令宸王烨短暂清醒,却也没法令他完全康复。
事到如今,她……还能如何?
就在此时,念薇端着檀木托盘姗姗而入。
荷华抬眸看去,只见托盘正中放着一碗汤,汤色清澈透亮,微微泛着金黄的光泽,除了炖煮得嫩滑而富有弹性的鸽肉以外,隐约可见殷红枸杞与碧绿葱花,香气扑鼻,醇厚无比。
念薇给内侍使了个眼色,示意他退下。等内侍离开后,念薇低声道:
“小君,公子摇光又来寄信问安了。奴婢按照您的吩咐,烧掉信,炖了碗鸽子汤,您要不要尝尝……”
注视着端托盘的念薇,荷华忽然开口,问了一个显得有些无意义的问题:
“念薇,为何本宫让你将信鸽做成汤,你就真的如此?不怕日后会被摇光记恨么?”
念薇先是一愣,然后扬起唇角,清浅一笑:
“您是念薇的主子,念薇自然是听从您的吩咐。就像陛下是宸国的主子,整个宸国,都要听从陛下的旨意一样。”
细细咀嚼着念薇的话,荷华再次想起昨晚冷泉台里,容太后对自己的那句质问——
“世人皆有七情六欲,难道哀家不是人么?难道终其一生,哀家都只能活成先王的附庸么?”
明明容太后已经坐上整个宸国境内,所有女人中最高的位置,没有人比她更尊贵,没有人比她更有话语权,然而一朝事变,依旧要被囚禁于宫廷内苑,不得自由。
为什么?
为什么即便是最尊贵的女人,依旧要循规蹈矩,无法做主自己的命运?
因为权力。
容太后并未掌握权力。
政变之际,宸国最高的掌权者,是宸王烨,而非她。
规矩,由掌权者所指定,归根到底,它是权力的游戏。
无论是谁,身在其中,要么服从于规矩,或者……
亲自制定规矩。
如同晨光乍现,荷华好像第一次窥破云雾,看到自己一直在追寻,却无法明白的东西。
鸽子汤已经冷却,表面浮着一层晶莹的油花,凝视着瓷碗里的汤汁,荷华终于做出了决定。
凝视着虚空,她喃喃自语:
“长姊,小九可能要让你失望了……小九暂时还没法生下宸王烨的孩子,小九,不想成为另一个荣太后。”
“但——”她话锋一转,眸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明,“小九一定会以自己的方式,完成你所有的遗愿。”
“我们姬氏的血脉,决不会轻易断绝。”
旭日初升,东方的天空染上金色的辉光,绵延无尽的宫墙上镶嵌的琉璃瓦片在初阳照耀下,仿佛金龙盘旋,壮丽无比。
在这一片晃眼的壮丽里,荷华手捧一卷丝帛,推开昭阳殿的大门,雨过天青色的衣裙如同晨光中迎风而动的田田莲叶,为寂静的宫苑增添几分生气。
迎着群臣打量探视的目光,她一字一句,郑重道:
“传陛下圣旨,昔日公子摇光德行有亏,然国事危急,诸子之中,摇光长且精于政务,令公子摇光,即刻返回王都,辅佐王后,摄政监国。”
殿外众臣齐齐一愣。
寂静之中,荷华轻轻扬起下巴,从容扫视一圈后,她似笑非笑,问众人:
“国不可一日无君,这是陛下的意思,诸位大人,可有异议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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