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鸣微微叹息,“分封制恢复后,宸国境内谁最有可能封王立国,那便是谁了。′墈/书′君~ ?最`芯-彰¢踕~庚·薪,哙¨不过……”
他话锋一转,眼里有复杂的光:“那些儒生有一点倒是说对了,依照如今的情势,仅凭郡县制的话,宸国确实无法消化新增的土地,否则丰泽郡不至于屡屡暴动。”
说完,他指了指屋角搁置的箱笼:“将我那件衣裳拿来。”
“是素日里老师常穿的青衣吗?”姜璘问。
时鸣却摇头,“不,是我压在箱笼底部的那件。”
姜璘点燃一盏油灯,借着微弱的火苗,找出最底下那件有些陈旧,却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。衣裳旁还放着一顶以纯金打造的精致发冠,冠上嵌了美玉和宝石,流光溢彩,看上去像是兆朝样式。
金冠羽衣。
看见这两样东西的瞬间,姜璘下意识便想起曾经被世人广为称颂的沧澜公子的美名。
然而他认识时鸣之际,时鸣病骨满身,仪容苍白,身上几乎找不出半点名誉天下的沧澜公子的影子。
时间长了,不说姜璘,就连时鸣自己都快忘了,曾经的沧澜公子,究竟是什么样子。
仿佛他生来就是一名宦官,一名靠着长姊关系攀爬,被宸国众臣所鄙夷的外戚后党。
忽明忽暗的烛火里,时鸣颤抖着手,缓缓抚摸过以金线绣满羽毛纹路的洁白云裳,许久许久,对姜璘道:
“为我更衣吧。”
姜璘依言为时鸣换上衣服,又拿过犀角梳,为时鸣将一头长发悉数束起,戴上金冠。
羽衣穿好后,时鸣又道:“为我穿上膝胄。”
姜璘一怔:“老师不可!您难道忘了御医是怎么说的?您再执意行走,别说保住双腿,一旦伤口感染,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!”
时鸣摇了摇头:“我的身体,我自己最清楚。?兰^兰¨文`学` ?首*发~麒麟儿,就算不穿这个,我也活不了多久的。”
他温声道:“快去吧,老师想在离世之前,为阿姊做最后一件事。”
姜璘红着双眼,还是遵从时鸣的意思,为他穿上了膝胄。
在姜璘的搀扶下,时鸣勉强地站起身后,正了正发冠。
凝视着等身铜镜里的苍白青年,他微微笑了。
仿佛一刹那的光景里,他又成了昔年大昭宫里,誉满幽京的十六公子。他们都说他“积石如玉,列松如翠,有沧澜古意”。
回忆起昔年的光景,时鸣喃喃:“知道么,我这一生,最恨四这个数字,不仅是因为阿姊在宸宫的四余年里,我对她一无所知。更因为,我与她相差四岁,从死到生,我都只能唤她一声阿姊。”
“我并非喜欢青色,只是因为阿姊,年少之时最爱青衣。”
他说话的时候,东方渐白,黎明的曙光如同上涨的潮汐般,在整个墨蓝的天空蔓延开来,一缕淡金的阳光穿透窗棂落在时鸣身上,映得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染着一层温暖而模糊的光色。
淡金色的晨光里,他看向姜璘,弯了弯唇,微笑道:
“扶我上朝吧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晨鼓响过,文武百官着朝服鱼贯而入。
太极殿内,烛火与晨光交映,璇玑高坐龙台,时不时看向一旁纱帘后的荷华。
太傅师邝捧笏出列,声音沉如金石,言及郡县之制当固;谏臣执笏力陈分封旧事,两派言辞交锋,殿角兽首香炉飘出袅袅青烟。
就在群臣因为两种制度吵得不可开交时,随着宦官的尖声禀告“丰泽郡守时鸣求见——”,时鸣自殿外缓步而入。-狐^恋¨蚊^血~ .追¨蕞.歆?章_截*
看到时鸣的瞬间,荷华一个神思恍惚,差点就要从位置上站起来。
那年她与静纾远嫁,时鸣和如今一模一样的装扮,佩玉璧,饰宝剑,站在护城河畔的柳树下,为两人折柳送别。
如今静纾已死,兆朝倾覆,却不曾想,有生之年,她还能见到故人再着旧日之衣。
迎着荷华的目光,时鸣捧着玉笏,神色凝重地进谏:
“臣为兆朝姬氏之后,幸蒙天恩,于乱世中苟活至今。所谓五帝不相复,三代不相袭,治世之道,贵在因时制宜。因而,微臣以为,今郡县制下,郡守县令皆由朝廷简拔,如臂使指,黔首知陛下为唯一共主,则宸国如盘石之安。”
顿了顿,他又道:“昔者诸侯并争,厚招游学,故以私学诽谤朝政,臣曾亲历其恶果,以为一众儒生,不师今而学古,道古以害今,惑乱黔首。今陛下欲一统天下,别黑白而定一尊,然诸生不遵法令,以私学非议朝政,长此以往,法威不立,朝纲必乱!”
他目光如炬,扫视着朝堂上窃窃私语的大臣,字字铿锵:
“臣请史官非宸记皆烧之,非博士官所职,天下敢有藏《诗》《书》、百家语者,悉诣守、尉杂烧之;有敢偶语《诗》《书》者弃市,以古非今者族!如此,方能禁绝私学,使天下一心!”
罢黜百家,焚书坑儒?
此言一出,殿中刹那死寂,唯有香炉青烟凝滞。
摇光猛然抬头,目光与时鸣相撞,而对方的表情静如止水,无波无澜。
许久许久,摇光收回目光,眼眸低垂,上前一步,道:
“郡守所言,正合时势。”
荷华完全没有料到时鸣会有如此言论,半晌,她总算出声:
“郡守一片赤诚,令人动容,然此事干系重大,明日再议。”
时鸣不疾不徐地向荷华行礼,挺直了脊背后,沿着来时的脚印,缓步走出了太极殿。然而荷华一个眼尖,发现时鸣走过的地方,留下两道蜿蜒赤红的血迹!!
她猛地从王座上起身,顾不得一众大臣诧异的眼光,追出太极殿,却发现姜璘的怀里,时鸣已然昏死过去。
时鸣的一番谏言,很快在整个天耀城引起轩然大波。
然而儒生们气愤归气愤,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几分道理。
毕竟若论身份,普天之下,谁能比时鸣这个兆朝王室之后,更有资格斥责分封制的利弊?连姬氏的王族都摒弃了分封制,他们还有什么可争的?但即便如此,他也不能向陛下进言焚书坑儒吧?!
就在所有儒生都惶惶不安的时候,凤梧殿的偏殿里,引起儒生恐慌的人,却已是强弩之末。
夜幕低垂,宫灯在风中摇曳,洒下昏黄光影。殿宇青砖泛着冷光,四下寂静,唯有更漏声悠悠回荡。
凝视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青年,荷华泣不成声,“时鸣,醒醒……”
然而无论她怎样呼唤,床上的青年,始终双目紧闭。
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,两片青色的阴影显得他脸庞愈发消瘦。整个人盖在锦衾里,就像一片薄薄的落叶。
想起什么,荷华猛地抬头:
“你不是想要处死那群儒生吗?阿姊现在就命人去办!你想要阿姊做什么都可以,阿姊只求你能好起来……”
就在荷华即将颁布懿旨的时候,时鸣总算低低咳嗽着,眼睛睁开一条缝。他摁住她的手背,低声道:
“不,阿姊,你不要惩罚他们。”
迎着荷华不解的目光,他断断续续开口:
“恰恰相反,你要奖赏他们,斥责
时鸣外戚乱政,动摇国本,然后实行郡国并行制,郡直属于中央,封国则由分封诸王统治……”
“郡国并行?”荷华怔住。
时鸣点头:“这是我在丰泽郡当郡守的时候,想了很久,想出来的法子……此番回王都,我也是为它而来……”
“郡县制利于集权,分封制则能拱卫王室,由是二者并行,这样,来日阿姊一统中庭,才能有更多文臣为你歌功颂德,更多武将为你出生入死,卖命求赏……”
“我死之后,阿姊可以任命姜璘为相……慈淑夫人照料陛下长大,姜璘……又奉我为师,姜氏一族,是阿姊与陛下……天然的盟友。”
“等时机成熟,阿姊一定要颁布一个政令,规定诸侯王除嫡长子继承王位外,庶子可在原封地内封侯,封地由郡县管辖……届时推恩令的实施,交由……姜璘去办即可,他知道我的所有计划……”
他强撑着,一字一句向荷华阐明了自己的设计。
荷华明白了。
分封制的弊端在于几代人之后,诸侯王若强于中央,极其容易相互攻击,犯上作乱。但有了推恩令的实施,诸侯王一旦子嗣过多,封地代代缩小,加上郡县制的制约束缚,几乎很难再有实力反叛中央。
不仅如此,日后宸国若要再征伐他国,当地贵族也更容易为宸国效忠——毕竟只要形势判断得好,队站得稳,说不定自己就从贵族一跃而成国君了呢?
就在荷华为时鸣的对策不胜感慨的时候,时鸣又请求道:
说完,他又请求道:“阿姊,时鸣身已残缺,无颜再葬入姬氏王陵,面对……列祖列宗。阿姊……能不能将时鸣安葬在一个……能看见你的地方?时鸣想永远守护阿姊,看见……阿姊实现毕生所愿所求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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