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9年8月法租界霞飞路的红砖楼三层,百叶窗终年拉着,窗缝用棉絮塞得严严实实。?晓*税~C·M,S_ ·追^嶵·歆/漳′节~
宋之仁站在暗室中央,头顶悬着一盏罩着红布的灯泡,光线落在桌上的牛皮纸文件上,泛出陈旧的黄。
放大镜贴着眼皮,玻璃片下是香港“同仁药房”的流水账副本——吴西海托人用信鸽送来的,纸角还沾着鸽子脚环的泥渍。
“东瀛参片,三井物产专供……”他用钢笔尖戳着那行字,墨水在“三井”两个字上洇出小团墨迹。
周老先生是同盟会元老,前清时就跟着孙先生闹革命,如今挂着国民政府顾问的虚衔,上个月还在重庆吃火锅,怎么突然要吃日本参片?
蔡成妍小丫头说过,在曾家岩见到周老先生,老人咳嗽得厉害,手背上有针孔痕迹,当时只当是老年病,现在想来,那针孔怕是注射了什么“特制补药”。
波姐把破译的密电残片推过来,蜡纸上的油墨还没干透:“……玄铁将渡,望与‘梅’会于香江,沪上旧部己备舟。”
她戴着眼镜,指尖在“玄铁”二字上敲了敲:“组长,上个月戴老板那边传来的暗语手册,‘玄铁’对应汪镇海的‘汪’字,‘梅’肯定是梅机关。”
宋之仁没吭声,把药单和密电叠在一起,用镇纸压住。窗外传来黄包车夫哼唱《满江红》的调子,唱到“靖康耻,犹未雪”时,调子突然断了,跟着是玻璃碎裂声和小孩的哭嚎。
他快步走到窗边,拨开百叶窗缝隙——弄堂口,三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正围着一个卖报童拳打脚踢,地上散落着《申报》号外,头版标题“华北战局吃紧”被踩得模糊。
“梅机关的人。”林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他举着望远镜,镜片反射着红布灯光,“左边那人袖口绣着樱花纹,上个月在虹口见过。”
刘斌蹲在墙角,手里捏着鸽哨,眼睛盯着天上盘旋的灰鸽:“组长,要不要让‘闪电’去叼张纸?”
宋之仁盯着那几个特务把卖报童拖进巷子,这孩子他见过,住在隔壁弄堂,每天早上都来送报,他深吸一口气,对刘斌说:“让‘闪电’叼最上面那一张,别靠近人。_4?3~k-a′n_s_h!u′._c\o¨m^”
刘斌把鸽哨凑到唇边,轻轻吹出一串“嘟嘟”声。天上的灰鸽猛地一个俯冲,翅膀擦着特务头顶飞过,爪子精准地勾住地上一张号外的边角。
那三个特务吓了一跳,掏出手枪就打,子弹“啾啾”地钻进墙面,灰鸽己拍着翅膀飞走了。
“漂亮!”林川低喝一声,接过刘斌递来的号外,上面有块皮鞋印,但标题下面的小字还能看清:“……汪委员近日将赴港疗养,随行人员未定……”宋之仁接过报纸,手指在“疗养”二字上磨了磨——汪镇海上个月还在山城演讲,说“抗战到底”,怎么突然要去香港疗养?
“恐怕组长的猜测是对的~”林川忧心忡忡的说。
“头儿,上海洪站长的死信箱有动静。”波姐递来一张揉皱的烟盒纸,上面用铅笔写着:“晚八点,霞飞路转角电话亭,用暗语‘买茶叶’。”
“他倒是会挑时间,狗鼻子真灵。”宋之仁轻笑
波姐对这个心狠手辣的人没有好印象“无事不登三宝殿罢了!”
“他要是这点嗅觉都没有,坟头草都两米了,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呀。”
宋之仁看了看墙上的马蹄表,时针刚过七点。他走到衣柜前,从夹层里取出一把毛瑟手枪,插进皮带里,又套上件旧西装:“陈兴民,跟我去电话亭。林川刘斌守着据点,波姐继续破译密电,彭仲虎那边让他盯着大别山的动静,别轻举妄动。”
陈兴民是宋之仁父亲的老部下,脸上刻着几道皱纹,闻言点点头,从床底下拖出两个油纸包——里面是云顶烟土,油纸上还印着“云南土特产”的字样。
“组长,这烟土给戴老板……”宋之仁打断他:“送去就行,附句话‘香港药局有倭商驻点’,别的别说。洪站长那边,我去听他说。”
走到楼下,弄堂里静悄悄的,卖报童被打的地方只剩一滩血迹,宋之仁摸出块银元塞给在巷子口观望的小女孩:“去给巷口那卖报的孩子买点伤药。,精¢武/暁`税¢网, *冕?费\阅.毒*”小女孩捏着银元跑了,他望着孩子的背影,叹了一口气。
霞飞路转角的电话亭是个铁皮棚子,锈迹斑斑。
宋之仁让陈兴民在对面烟摊等着,自己推门进去,一股霉味扑面而来。墙上的电话机缠着蛛网,他拿起听筒,里面“滋滋”响着电流声。
刚说了句“喂,我要买西湖龙井”,对面就传来洪站长沙哑的声音,像被砂纸磨过:“是财神爷老弟吗?我是洪某。”
“洪站长,近况如何?”宋之仁把听筒贴紧耳朵,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,他下意识地透过玻璃看了看,街上没异常。
洪站长那边沉默了几秒,接着是打火机点火的声音:“不好啊……老弟。我派去香港盯梢的‘老三’,今早被人发现沉在维多利亚港了,身上绑着石头。”
宋之仁握着听筒的手指猛地收紧,指节发白。“老三”他听说过,是洪站长行动队里的王牌,上个月还给山城送过情报。“怎么回事?”
“鬼知道。”洪站长的声音里带着火气,“香港那边日本特务跟蚂蚁似的,听说汪镇海身边多了几个日本医生,寸步不离。我派‘老三’扮成侍应生混进酒店,才三天就没了……”
宋之仁靠在铁皮棚上,听着听筒里的电流声,心里盘算着。
洪站长这是在试探他,想知道财神爷小组有没有掌握汪镇海的动向。可他不能说,财神爷小组首属于校长夫人,跟戴老板是盟友,但骨子里还是同盟会的底子,跟军统这帮人打交道,得留三分心眼。
“洪站长节哀。”他语气平淡,“汪镇海去香港的事,我这边也有点风声,像是跟日本人有接触。不过具体情况,还得再查。”
“再查?”洪站长冷笑一声,“老弟,戴老板那边催得紧,说要是汪镇海真投了日本人,咱们军统的脸往哪儿搁?你财神爷小组在上海人脉广,要是有消息,可得拉兄弟一把。”
宋之仁知道洪站长想见面详谈,说不定还想插手财神爷小组的情报。可他不能见,一旦见面,洪站长那帮人说不定会把麻烦引到据点来。“洪站长放心,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您。”他故意把声音放得温和,“只是眼下局势复杂,我这边也忙得脚不沾地,见面的事,等手头事松些再说?”
洪站长那边沉默了很久,久到宋之仁以为电话断了,才听见他说:“也罢……老弟多小心。上海最近不太平,梅机关的人跟疯了似的,见着穿长衫的就查。”说完“啪”地挂了电话。
宋之仁放下听筒,走出电话亭,额头上全是汗。陈兴民递过毛巾:“组长,洪站长说什么?”
“死了个人。”宋之仁擦着脸,“把烟土送去山城,记住,只交给戴老板本人,旁人别理。附言就说‘香港药局有倭商驻点’,别的一个字别提。”他望着街对面的梧桐树,叶子被晒得卷了边,心里却像结了冰——汪镇海要是真投了日本,这上海滩,怕是要变天了。
晚上十点,宋之仁回到红砖楼,波姐递给他一份完整的密电译文:“……玄铁(汪)定于九月渡海(赴港),与梅机关(影佐)会商‘和平运动’,沪上旧部(周老先生等)己备船只,接应于吴淞口。”
他把密电拍在桌上,骂了句脏话。果然是汪镇海!这老小子真要当汉奸了!“通知吴西海,让他盯紧‘神户丸’号,看看船上有没有汪派的人。
波姐摇摇头:“组长,吴西海下午就混进‘神户丸’的底舱了,走之前留了张纸条,说船上有几个穿长衫的,看着像周老先生的随从。”
宋之仁走到地图前,手指在香港和上海之间划了条线。汪镇海一旦去了香港,发出“艳电”,这抗战的局面就更难了。
他得把消息尽快送到山城,可洪站长那边刚折了人,靠军统怕是不可靠。还是得靠陈兴民,那老兄弟跟了父亲一辈子,忠心耿耿。
“波姐,给彭仲虎发电,让他把大别山的五千游击队散到皖浙边境,汉奸走狗,人人得而诛之,能杀一个是一个,全当练兵了。”
宋之仁揉了揉太阳穴,眼睛涩得厉害,“林川刘斌,明天去虹口盯梢梅机关,看看影佐祯昭最近见了哪些人。”
安排完任务,他走到窗边,推开一条缝。夜上海的霓虹隔着法租界的围墙,显得有些黯淡。远处传来日军巡逻车的引擎声,“突突”地响,像在人心里敲鼓。
他想起洪站长电话里沙哑的声音,想起沉在维多利亚港的“老三”,想起那个被打的卖报童。
这世道,好人总没好报。可他宋之仁不能退,他是同盟会的后人,是财神爷小组的组长,更是八路军的后勤部副部长——这身皮,不管穿哪一层,都得扛着。
桌上的马蹄表“滴答”响着,己经过了午夜。波姐还在灯下译电,林川和刘斌在角落里擦枪,枪油的味道混着油墨味,在暗室里弥漫。
宋之仁走到书架前,抽出一本《孙子兵法》,翻到“用间篇”——“非圣智不能用间,非仁义不能使间,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。”
他低声念着,心里渐渐平静下来。汪镇海要叛逃,日本人要搞“和平运动”,这盘棋总能找到破绽。
“头儿,吴西海从‘神户丸’发来消息了。”波姐举起一张刚译好的纸条,“说船上有个箱子,上面印着‘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部’,守箱子的人是梅机关的河平扬一。”
宋之仁接过纸条,心里咯噔一下。医学部的箱子?汪镇海去香港,带日本医学部的箱子干什么?难道……是带了什么“特殊药品”?他猛地想起周老先生药单上的“特制镇定剂”,背脊一阵发凉。
这不是简单的叛逃,这是日本人早就策划好的!从给周老先生送药,到安排船只,再到派梅机关的人护送,一步一步,密不透风。
“通知陈兴民,让他连夜出发去山城,烟土别带了,太招眼。”宋之仁把纸条塞进嘴里,嚼碎了咽下去,“就说‘玄铁己锈,恐成大患,速备火镰’。”这是他和校长夫人约定的暗语,“火镰”指的是制裁行动。
窗外,天快亮了,宋之仁走到水盆前,用冷水洗了把脸。
可他不是书生,他是握着枪杆子的谍报人员。汪镇海这只寒鸦要是真敢飞出笼,他就得用手里的狙击炮,把这只汉奸鸟,打落在黄浦江里。
他拿起桌上的放大镜,又一次看向周老先生的药单,指尖在“三井物产”西个字上缓缓划过,眼神冷得像冰。沪上的寒鸦己经起飞,接下来的戏,该轮到他宋之仁,和他的财神爷小组,登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