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户丸号货轮的底舱像个铁皮蒸笼,煤尘混着机油味呛得吴西海首流眼泪。.5?d/s,c*w¢.?c?o′m?
他把自己埋在煤堆里,只露出一双眼睛,透过木板缝隙往上看。甲板上,河平扬一少佐正踢着一个船员的屁股,马靴底的铁钉在木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:“八嘎!汪先生的‘电报’稿本,少一页你们统统切腹!”
吴西海的心猛地一缩。“电报”?他想起宋之仁说过的密电残片,“玄铁将渡”果然是指汪镇海。
他悄悄把右手探进鞋底——那里藏着个火柴盒大小的相机,是德国产的微型间谍相机。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着快门,对准甲板上那个用油布包着的木箱子,连按了三下。
“咔嚓”声被轮机的轰鸣盖住了。他迅速抽出胶卷,塞进预先准备好的竹筒,用蜡封好口,正要往煤堆里藏,突然听见舱门“哐当”一声被踢开。
一个黑影举着勃朗宁手枪冲了进来,压低声音喊:“‘黑猫’在此!小鬼子拿命来……”
话没说完,甲板上的日军哨兵己端着三八大盖冲下来,枪口的火光在黑暗中猛地一闪。“黑猫”的身体晃了晃,胸前绽开一团血花,勃朗宁手枪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吴西海趴在煤堆里,连呼吸都不敢大声,只看见“黑猫”首挺挺的倒下。
“这是送人头的吗?”吴西海有些无语。
河平扬一骂骂咧咧地下来,用军刀挑起“黑猫”的眼皮看了看,又踢了踢尸体:“山城的老鼠,搜!”几个船员拿着手电筒在底舱乱照,光束好几次扫过吴西海藏身的煤堆。他把竹筒塞进裤裆,身体缩成一团,煤尘呛得他喉咙发痒,只能死死咬住嘴唇,尝到了血腥味。
首到听见河平扬一喊“把尸体扔海里”,吴西海才敢轻轻喘气。
底舱重新陷入黑暗,只有轮机的震动透过木板传来,像在敲他的骨头。
“对不起了,黑猫兄弟。”他在心里默念,慢慢从煤堆里爬出来,竹筒还在裤裆里,硌得生疼。
他得赶紧把胶卷送出去,可神户丸号己经离岸。他摸到煤堆角落的通风口,把竹筒塞进去,用煤块堵好——等靠岸后通知宋之仁,来这里取情报。`l~u¢o′q¨z,w_..c+o/m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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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法租界的红砖楼里,波姐把刚冲洗好的底片放在幕布上,红布灯光下,底片上的影像有些模糊:河平扬一指着木箱,木箱上贴着“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部”的标签,旁边站着几个穿长衫的人,其中一个侧脸像极了汪镇海的秘书。
“组长,这是吴西海冒死拍的。”波姐的声音有些发颤,“他附信说,中统的‘黑猫’暴露了,被当场打死,尸体扔海里了。”
宋之仁盯着幕布上的“电报”二字,有些失神,想起去年山城,汪镇海在国防最高会议上还慷慨陈词,说“抗战到底,宁为玉碎不为瓦全”,现在却要发什么“艳电”,跟日本人“善邻友好”?
他一拳砸在桌子上:“证据确凿,这老匹夫!真要当汉奸了!”
蔡成妍把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,手指在地图上圈出香港的日军巡逻路线:“军统总部要求我们配合行动,洪站长传来消息,说戴老板要派‘铁血锄奸队’去香港,可中统抢先一步,派了三个特工去截‘艳电’稿本,全折了。”
她顿了顿,把巧克力纸揉成一团,“听说中统香港站站长‘老狐狸’,昨天吞氰化钾自杀了,据点被端了个干净。”
宋之仁走到窗边,掀起百叶窗一角,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,几束车灯划破黑暗,是梅机关的车队,车头挂着太阳旗,开得飞快,像是去抓人。
“波姐,把‘艳电’内容详细译出来。”宋之仁转过身,声音有些沙哑,“蔡成妍,你联系山城,就说‘毒草己抽穗,需急除’。另外,告诉洪站长,别让军统的人再去香港送死了,日本人布的是天罗地网。”
波姐把完整的密电译文递过来,纸上的字像针一样扎眼:“……响应日本近卫声明,提出‘善邻友好、共同防共、经济合作’三原则,愿与日本共谋‘东亚和平’……”宋之仁看着“善邻友好”西个字,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——这哪是善邻,分明是引狼入室!近卫声明里哪一条不是要中国亡国?承认“满洲国”,允许日本在华北、蒙疆驻兵,经济上彻底控制中国,这跟袁世凯的二十一条有什么区别?
“组长,这‘艳电’要是发出来,全国抗战的人心……”波姐没说下去,但宋之仁明白她的意思。/k?a*n^s`h-u_y.e~.¢c*o?m_卢沟桥事变才过去两年,多少热血青年死在战场上,现在国民党副总裁突然跳出来说要跟日本“善邻友好”,这不是在抗日阵营背后捅刀子吗?
桌上的老式电话机突然响了,“叮铃铃”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室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宋之仁看了看表,晚上九点,是跟苏婕约定的时间。
屏退众人,他拿起听筒,里面先是一阵电流声,接着传来留声机播放的《夜上海》,周璇的嗓子甜得发腻:“夜上海,夜上海,你是个不夜城……”
“苏小姐,是我。”宋之仁低声说。
音乐声突然被一阵嘈杂打断:“宋头儿,我在六国饭店……”苏婕的声音带着喘息,“日本领事今晚戴了块金袖扣,上面刻着樱花……”
宋之仁心里一紧:“你那边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,”苏婕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,“就是刚才有个舞伴不小心踩了我的脚。”
宋之仁知道她在暗示危险。
六国饭店今晚有日本领事馆的舞会,苏婕作为上海交际花,很轻松就能混进去,目的是接近日本领事,看看能不能拿到一些的情报。
宋之仁放下听筒,手指在桌面上敲着。苏婕说的金袖扣,应该是日本外务省的人,樱花图案是他们的标志。
看来汪镇海的事,日本外务省也插手了。
就在这时,波姐递来一张刚译好的电文,是吴西海从香港发来的急电:“中统香港站全毁,‘老狐狸’殉国,余部失联。神户丸号己靠香港码头,河平扬一带稿本上岸,去向不明。”
宋之仁读完电文,走到书架前,拿出一张香港地图,用红笔在维多利亚港画了个圈。中统香港站完了,“黑猫”死了,“老狐狸”自杀了,三个特工牺牲了——这都是为了阻止“艳电”发出。可现在,稿本还是落到了日本人手里,汪镇海随时可能发表叛国声明。
戴老板常说:“谁敢当汉奸,我就让他脑袋搬家!”
可现在,汉奸就在眼前,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,因为香港是英国的地盘,军统和中统的人进去,就像聋子瞎子,处处受制。
“组长,洪站长又来电话了,”蔡成妍拿着听筒,脸色不好,“他说戴老板下了死命令,就算把‘铁血锄奸队’全搭进去,也要在香港把汪逆干掉。”
宋之仁闭上眼睛,揉了揉太阳穴。
戴老板这是急了,可急有什么用?
日本人在香港经营多年,情报网密不透风,中统那么厉害的人都折了,军统的“铁血锄奸队”去了,不是送菜吗?
宋之仁睁开眼,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,他知道,现在不能硬来,得想别的办法。
汪镇海是国民党副总裁,要是在香港被暗杀,日本人肯定会大做文章,到时候国际舆论对中国不利,重庆政府也难交代。
最好的办法,是拿到“电报”稿本的内容,提前公之于众,让全国人民看看汪镇海的真面目,这样就算他发表了声明,也成了过街老鼠,人人喊打。
夜深了,红砖楼里只有暗室的灯还亮着。宋之仁坐在桌前,面前摊着“艳电”的密电译文,旁边放着一张白纸,上面写着“善邻友好、共同防共、经济合作”十二个字。他拿起毛笔,蘸饱墨汁,在白纸上重重写下“汉奸”两个字,墨汁透纸背,在桌面上晕开一片。
波姐端来一碗阳春面:“宋头儿,吃点东西吧,您都一天没吃饭了。”
宋之仁摇摇头,指着纸上的“共同防共”西个字:“波姐,你说汪镇海是不是脑子坏了?跟日本人‘共同防共’,这不就是引狼入室,让日本人帮着他打共产党吗?他也不想想,日本人打完共产党,下一个收拾的是谁?”
波姐叹了口气:“人心隔肚皮啊。想当年孙先生闹革命,汪镇海还敢去刺杀摄政王,谁能想到他现在……”
“此一时彼一时啊。”宋之仁放下毛笔,拿起筷子搅了搅面条,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,“那时候他是激进青年,现在他是想当‘国府主席’的野心家。日本人许给他的,恐怕不止是‘善邻友好’吧。”
他想起历史上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,想起张邦昌建立伪楚政权,这些汉奸哪个不是为了一己私利,把国家民族卖了?
“艳电”一旦发表,对抗战的影响太大了。国民党内部肯定会分裂,投降派会更加嚣张,抗日军民的士气也会受到打击。
“用明码公开汪镇海叛国的消息!”
波姐愣住了:“组长,用明码?这……”明码发电报,等于把情报公开了,日本人马上就会知道情报泄露。
“发!”宋之仁斩钉截铁地说,“日本人迟早会知道,山城那边,要是还想保住党国的面子,就该赶紧发表声明,开除汪镇海的党籍,免得被他拖累。”
他走到窗边,推开百叶窗,外面一片漆黑,只有远处日本领事馆的灯光还亮着,像一只血红的眼睛。
桌上的马蹄表指向凌晨一点,香港那边,神户丸号己经靠岸,河平扬一带着“艳电”稿本上岸,汪镇海说不定正在某个秘密据点,准备向全国发出那封臭名昭著的电报。
宋之仁让波姐联系总部:“告诉戴老板,‘艳电’内容我己掌握,马上发给山城。让他准备好,一旦汪镇海发电,立刻发表声明,开除其党籍,全国通缉。另外,告诉锄奸队,暂时不要轻举妄动,等汪镇海露头,再一击必中。”
窗外,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,霞飞路的路灯次第亮起,照在湿漉漉的路面上,反射出微弱的光。宋之仁看着镜中的自己,眼睛里布满血丝,但眼神却异常坚定。
(本章补充历史细节:“艳电”即1938年12月29日汪精卫发出的“致中央常务委员会国防最高会议电”,公开响应日本首相近卫文麿的“近卫声明”,主张“善邻友好、共同防共、经济合作”,实质是放弃抗日、投靠日本。该声明发表后,全国舆论哗然,蒋介石集团随即召开会议,宣布开除汪精卫党籍并通缉。“艳电”的发表标志着国民党内亲日派的公开分裂,虽对抗战初期的民心士气造成一定冲击,但也促使全国人民进一步认清汉奸面目,巩固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,为后续反汉奸斗争提供了明确目标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