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伏天的日头把机关大院的青石板晒得发白,知了在黄桷树上扯着嗓子叫唤,声音碎成一片片,粘在审批科的玻璃上。.如!雯′惘` !耕!鑫-醉·全!高小林正对着《夏季办公环境温度控制规范》发愁,电风扇吹出的热风卷着浮灰,把 “室温超过 32 度需提交《抗暑工作预案》” 的条款糊成一片。就在这时,粮店王老汉的吆喝声像把破锣,顺着走廊一路响过来:“高科长!高科长!蒸笼要塌咯!”
竹蒸笼的热气先于人影涌进科室,把 “粮食流通审批科” 的木牌熏得发亮。王老汉蓝布衫的前襟全被汗水浸透,怀里抱着的竹篾蒸笼还冒着热气,笼盖缝里挤出半片叶儿粑的芭蕉叶,油汪汪的糯米香混着芽菜肉末的咸鲜,勾得高小林胃里直翻涌。科员老马揉着老花镜凑过去,鼻尖几乎碰到蒸笼:“王大爷,您这是把蒸笼扛来当审批单了?”
“可不就是审批单嘛!” 王老汉赔着笑掀开笼盖,四个白胖的叶儿粑挤在里头,芭蕉叶上的油印子歪歪扭扭,倒像是提前盖好的 “特批章”,“今儿个新蒸的,芽菜是从二婶子泡菜坛里捞的,肉末用的是红星公社的土猪肉 ——” 他突然压低声音,“高科长您尝尝,比食堂赵师傅的孔雀毛窝头实在多了。-求~书_帮- *首,发!”
高小林扯过毛巾擦汗,故意盯着蒸笼上的水渍在《特种设备维修申请表》上晕开:“王大爷,三伏天送热乎食,不怕把公章烫化咯?” 他夹起叶儿粑,油渍在申请表上印出个不规则的圆,倒像是陈永年盖歪的防伪章,“说吧,蒸笼咋回事?”
王老汉的笑脸立刻皱成老树皮:“咳!老字号的柏木蒸笼,用了三十年,榫头全松咯!” 他拍了拍蒸笼,竹篾发出细碎的呻吟,“您看这蒸汽,漏得比审批科的电风扇还厉害!” 老马在旁憋笑,手里的算盘珠子哗啦作响 —— 那是他从 1958 年的旧账本上拆下来的。
高小林翻着申请表,笔尖停在 “材质证明” 栏:“柏木?” 他推了推眼镜,“得附 1956 年林业合作社的采伐证明,松木属‘资本主义软木’,柏木嘛……” 他突然想起陈永年的《木器材质意识形态分类表》,“得确认树龄在‘三大改造’前,要是合作社成立后栽的,属‘集体化次生木’,得补《树木成长政审表》。_鸿.特!暁\税·旺· ¢冕,废·阅?黩*”
王老汉的脸涨得比叶儿粑还红:“高科长!这蒸笼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,那会儿连合作社的影子都没有!” 他突然想起什么,从裤兜掏出张泛黄的油纸,上面画着歪扭的蒸笼草图,“您看这尺寸,跟我太爷爷挑着卖叶儿粑的蒸笼分毫不差,绝对根正苗红!”
高小林盯着油纸上的草图,发现标注的直径比实物宽了两寸:“王大爷,” 他敲了敲 “维修性质” 栏,“您这是维修还是扩建?” 王老汉慌忙摆手,芭蕉叶上的油点子溅在 “严禁擅自扩大生产规模” 的条款上:“不敢不敢!就加固!榫头全换成红星公社的柏木,保证不超过老尺寸!”
老马突然指着蒸笼底的裂缝:“高科长,您看这纹路,像不像 1962 年的‘自力更生’标语?” 他的放大镜扫过裂缝,“要不附张《旧物革命历史鉴定书》?” 高小林摇头,枣木大印在 “维修方案” 栏落下:“不用,就批‘加固维修’,扩建申请得等《传统食品容器扩容规范》出台。”
王老汉接过批好的申请表,叶儿粑的热气已经把公章熏得模糊:“高科长,啥时候能来量尺寸?” 高小林看着他怀里的蒸笼:“等老马画完《蒸笼榫头角度测绘图》,记得榫头角度必须是 120 度,象征‘三面红旗’夹角。” 老马在旁点头,算盘珠子在 “角度误差不得超过 0.5 度” 的条款上蹦跳。
送走王老汉,高小林咬了口凉透的叶儿粑,芽菜的咸香混着审批表的油墨味,突然想起三年前小马出国前说的 “粮食审批要趁热”。他望着窗外,王老汉的蒸笼在烈日下投出歪斜的影子,像极了审批表上永远画不直的红线。
科员老马凑过来,手里晃着《叶儿粑馅料成分审批表》:“高科长,王大爷的芽菜没附‘泡菜坛阶级成分证明’,肉末的‘生猪饲养员政治面貌’也没填 ——” 高小林挥挥手:“算了,就当是‘革命友情赠送’,” 他指着老马胸前的 “为人民服务” 徽章,“总不能让群众带着公章味的叶儿粑回去吧?”
下午,审批科的红灯牌收音机开始播放《在希望的田野上》,高小林对着《蒸笼维修进度日报表》发愁,突然听见走廊传来赵师傅的骂娘声:“狗日的蒸笼!把我的馒头蒸成了五角星!” 他探头望去,食堂大师傅正举着个歪扭的馒头,上面的褶子像极了陈永年设计的防伪印章。
夕阳把审批科的木牌晒得发烫,高小林摸着枣木大印,突然发现印泥盒里凝着片芭蕉叶的碎屑,油汪汪的,像极了王老汉叶儿粑上的油渍。他知道,当明天的太阳升起,王老汉的蒸笼会带着 120 度的榫头角度回来,而审批科的故事,永远像蒸笼里的蒸汽,在荒诞的热气里循环往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