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一年未见,时鸣看上去比之前更加清瘦,肌肤苍白得就像是一块半透明的玉,手背上的血管泛着轻青色。~8*6-z^w^w^.`c*o`m*反倒是在他身后推轮椅的姜璘个子抽高不少,一双眼眸如黑曜石般蕴藏着点点神采,虽然穿着朴素,却依旧显得仪容明秀,顾盼生辉。
久未见到幼弟,小姜姬眼眶微红,哽咽着说不出话——接到姜璘回来的消息后,她特意起了个大早,连口水都未曾喝,便带着宫人在华章台旁翘首以盼。
见小姜姬姐弟二人皆是神色动容,荷华代替璇玑开口:
“慈淑夫人与姜郡丞久别重逢,恐怕有许多话要说,陛下体谅夫人照顾有加,容许夫人与姜郡丞小叙片刻。”
“谢太后,谢陛下。”
小姜姬忙不迭拭去泪花,与姜璘一道行礼告退。
等两人离开,荷华令璇玑跟随太傅回御书房继续上课后,亲自上前为时鸣推轮椅,携他沿着瑶华池散步。
已是深秋,瑶华池上几支残荷立在水中,秋风一吹,茎秆摇摇晃晃,倒影碎在水面上。走到沧浪榭附近之际,时鸣总算开口:
“听说阿姊联手大公子,杀了丞相臧寿。”
荷华“嗯”了一声,坦然承认了此事。
“丞相之位空置,阿姊接下来打算如何?”
听见时鸣的问题,荷华停
下脚步,“哀家此番召你回宫,你应该知道哀家的意思。”
时鸣却摇头:“阿姊,时鸣若是为相,影响的,恐怕是你的名声。”
他回头看她,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氤氲着水雾般的光,低声:
“圣人曾言‘器与名,不可以假人’,又曰‘名以出信,信以守器’。今时鸣刑余之身若居相位,恐天下议太后以私亲乱政,损君之明。”
“更何况,”他微微叹息,“丰泽郡旱灾未平,时鸣心有所系,不愿给长姊添麻烦。-微-趣-暁?税~蛧¢ -追·醉,歆.章/截_”
荷华总算被他说服,转而问道:“现如今丰泽郡内情况如何?”
时鸣回答:“彻侯带着傩面军抵达后,已经控制住了灾民的暴动,新的运河修建得很顺利,开粮仓救济一事也有条不紊地进行中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荷华微微颔首。
但时鸣依旧神色沈沈,叹道:“只是从我离郡之日算起,彻侯新传回来的消息看,整个丰泽郡内,依旧没有下雨。”
荷华却很平静,“你既然愿意回来见哀家,想必已经有了对策。”
时鸣转而看向湖面,有风掠过,瑶华池碧波荡漾,如同起伏的天青色丝绸,他淡淡笑了笑:
“果然什么也瞒不过阿姊。”
“回王都之前,我观测过天象,又翻阅了丰泽郡历年的记载,若我估计不错,十月中旬大概会有一场大雨。在丰泽郡的时候,我并未听从阿姊的吩咐,让巫女祈雨,只因祈雨如果没有效果,百姓只会认为天谴未曾结束。璇玑如今王位不稳,国内民心动荡,所以……”
荷华明白了,她缓缓开口:“你想在王都举办祈天大典?”
时鸣颔首,“不错。祈天大典原为我兆朝姬氏的传统,每年孟春上辛日,天子亲率公卿于都城郊祀圜丘。以太牢之礼献祭,玉帛陈于案,燔柴升烟达天。乐奏《云门》,巫觋舞雩,祝史宣读《祈天诰文》,祷求上天佑五谷丰登、灾厉不作。”
“只是……”他微微叹息着,“兆朝倾覆后,诸国之间,便再不曾听过《云门》之乐,见过祈天之舞了。”
听到时鸣的话,荷华同样陷入回忆。
不知多远以前的年岁,她和时鸣、长姊他们一起在圜丘下看着,见巫觋戴青铜面具,踏着鼓点古乐,袍袖在风中舞动如白鸟羽翼。!k\u?a`i+d+u·x?s?./n·e′t~
后来家国不复,乐声不存,昔年舞雩之人,无一不是云散高唐。
思绪回到现实,荷华看向时鸣,蹙眉道:
“如果真要举办祈天大典的话,《云门》尚有曲谱传世,可如今宸国境内,又有谁会跳祈天之舞?”
“阿姊不必忧心,这个交给我来办就好。”
时鸣似是早有准备,看见他笃定的神色,荷华总算放下心,她正想推着时鸣往回走,忽然听他问道:
“大公子诛杀臧寿有功,阿姊准备日后如何对他?”
“我解了他的禁足,至于官职,暂时还未想好是否要授予,他毕竟身份特殊。不过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璇玑……很信任他。”
时鸣心下了然。
有新君的信任,即便如今摇光还是戴罪之身,假以时日,必定能得到封赏。最大的可能,便是如郢国的临渊君一般,享有一方食邑。
但如果以临渊君类比,世人皆知,郢国真正的掌权者,是临渊君颜瑾,而非郢王颜钰。
那么宸国今后的局势呢?
时鸣微微皱眉,但看到荷华的表情,聪敏如他,转移开了话题。
“刚回紫宸宫不久,时鸣甚是想念阿姊宫里的酥山,不知今日可有幸尝到?”
荷华弯唇:“自然,你想吃多少都有。”
接风洗尘的晚宴结束,暮色浸染赭红宫墙。
时鸣从琳琅殿里走出,只见残阳于飞檐鎏金处衔住最后一缕光,就像欲展翅而不得的凤鸟。
依稀记忆里,兆朝倾覆,幽京城楼起火的那日,也是这样的傍晚。
多少前朝旧事,就这样随着晚霞夕照,一同日落西山。
他如此想着,对姜璘道:“走吧,还得劳烦你送我回去了。”
姜璘点了点头,推着轮椅,送时鸣去荷华安排的住处。
庭院里青瓦绿竹,流水潺潺,鹅卵石漫成甬路。
因为天色昏暗,唯有宫人在前面提灯照路,姜璘小心翼翼地避开长有青苔的地方,避免打滑。
好不容易走过最容易摔倒的地方,姜璘刚刚松了口气,却听时鸣禀退随从,只留下自己和他两人。
清浅的月光下,时鸣抬头看他,声音低而缓,问道:“之前让你帮忙找人打造的膝胄,如今做得如何了?”
姜璘沉稳应答:“已经送过来了,弟子提前让人放在老师的住处了。”
时鸣颔首,“辛苦了。”
姜璘却犹豫:“老师,你当真……”
他停止推轮椅,声音里包含忧虑:“以您如今的身体状况,弟子担心,恐怕会对你造成损伤,大夫也嘱咐过,要您静养。”
时鸣却笑了笑,问他:“还记得我以前教过你什么吗?将欲弱之,必固强之;将欲废之,必固兴之;将欲取之,必固与之。一个人,总不可能什么都不付出,便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。”
姜璘摇头:“可老师也说过,欲求其利,必虑其害。姜璘以为,这次的回报与代价并不成比,老师总得好好权衡一下,再做决定吧。”
时鸣默然。
晚风吹过,月色下竹影摇曳,一时间两人只听见枝叶晃动的沙沙声。许久,他总算重新开口,缓声道:
“老师最后一次教授你,天行有常,不为人亡。夫权衡规矩,一定而不易。我们身处其中,能做的只有循其道,守其则,尽己力而正其行,以应天道之恒,不逆规矩之常。”
没等姜璘咀嚼明白其中含义,时鸣便轻轻一笑,拍了拍少年的手背,“麒麟儿,老师相信,你日后的成就,必定会超过老师的。”
说话时候,时鸣一双眼睛静如古潭,仿佛能映出人的影子。
明明很年轻,可总让人感觉他已经衰老。
第141章 清庙(8)这一次,她赌赢了。……
晚风微凉,廖若身着铁甲,站在开凿了一半的河道旁。
对面的土坡横七竖八躺着民夫,破蓑衣垫着泥地。篝火跳着火星,映得一张张汗碱斑驳的脸如石刻。有人嚼着冷饼低声咕哝,有人枕着铁锸闭目,鼾声混着渠底积水的滴答声,在夜风中漫成一片沙哑的海。
她将目光从土坡上挪开,转向远方天耀城的方向。
自离城之日算起,已有两月,也不知如今紫宸宫情况如何?
斥候最新传回的消息说丞相臧寿已被诛杀,沈冉立了大功,虽没有恢复大上造的职位,然而校事府仍是由他统领。
看来太后虽忌惮他是废太子的人,却依旧对他有惜才之心。
那个傻子,希望日后别再站错队,一腔孤勇了。
廖若摇摇头,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帐篷。就在此时,土坡里忽然传来几声奇异的狐鸣,伴随着依稀的人声。
廖若果断止步。
她敏锐地竖起耳朵,发现夜风里飘荡的低语说的是近日流传在丰泽郡的民谣——“赤日曬野兮,牝鸡晨鸣。阴阳愆忒兮,祈雨无灵!”
再回过头,曾几何时,土坡上的民夫全部站了起来,一双双眼睛在夜色里闪烁着凛冽的寒光。
不知是谁率先喊出声:“太后擅权,女君无道,苍天已死,新王当立!”
廖若心下一惊,尖锐的鸣镝划破夜空,紧接着,厮杀呐喊的喊声如同洪流,将整个河道一带湮没。
丰泽郡的起义消息在半个月后,被人快马加鞭送回了紫宸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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