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之而来的,还有各种各样关于女君璇玑继位遭到天谴的流言,一时间尘嚣甚上,宸国境内人心惶惶,生怕旱灾继续扩大蔓延。^1^5~1/t/x/t`.~c?o^m+
荷华气得将折子摔在地上,“怎么回事!不是都在赈灾了吗?怎么时鸣前脚回天耀城,后脚丰泽郡就起义了?”
然而初始的愤怒过后,她很快冷静下来。
不对,这些言论太有针对性了。
提出口号的人,几乎就是借着旱灾,明摆着说璇玑得位不正,要求公子摇光继位为新王。
可耜国当初为摇光所征服,青禾城更是损失惨重,那里的百姓很难对摇光有认同感,无论是摇光继位还是璇玑继位,对他们而言区别不大,他们不可能会提出“新王当立”的口号。
她原本以为民谣的出现,是臧寿一手谋划推动,然而臧寿已死,丰泽郡的情况却没有好转,如今看来,背后另有其人。
想到这里,荷华叫来沈冉,对他道:
“找几个人,去青禾城周围好好查查那首民谣的出处。”
沈冉领命称是。
凝视着青年将领消失在夜幕里的背影,荷华眼底暗涌,唇线抿成冷硬的弧,莲青的衣袖被手指捏出一道深深的皱纹。
接下来的几天,荷华都为准备祈天大典忙得焦头烂额。
并非她不愿加派人手去镇压丰泽郡的起义,而是她深知,此次民夫暴动,皆因久旱未雨所致,哪怕朝廷发再多的赈灾粮,只要一天不下雨,流言便一天
不能打消。
“太后,天坛修整好了,您是否要过去看看?”
少府尹悦的声音令荷华恢复一点清明。
凝视着案几前堆积如山的奏折,她揉了揉额角,眼睑下一片乌青。接连几宿未曾安眠,令她神思恍惚,刚刚差点就要睡着。,x.i^a,n¢y¢u?b+o¢o·k+.·c\o?m·
她站起身,对尹悦道:“那就陪哀家一同过去瞧瞧吧。”
十月的金轮高悬如火伞,阳光炽热直白地照下来,青石板蒸腾暑气,通往宗庙路上的梧桐树,绿叶都卷作焦边。
新修祭坛过于劳民伤财,荷华在少府尹悦的建议下,在太庙外本就有的天坛基础上,略加修整,用来作为祈天大典举办的圜丘。
“圜丘已到,还请太后下车。”
翟车外传来内侍恭敬的嗓音。
荷华在念薇的搀扶下,从翟车上探身而出。
举目看去,圜丘以皓白玉修筑,内圆外方,各层台阶俱九级。台面均用艾叶青石铺设,并在边缘以皓白玉为栏杆。今日工匠修整的重点是圜丘中间的神门,在门上覆蓝色琉璃瓦,联檐通脊。
尹悦笑着向荷华介绍:“若是不出意外,再过三日功夫,整座圜丘便能修整完毕,只在原本天坛的基础上增加了东、西、南、北三座棂星门,每座门的花费大约在五百金左右。”
荷华微微点头,“做得不错。”
念薇奇道:“为何要修这么多门?一座门难道不就够了?”
尹悦向她解释:“中间的门为神门,是供皇天神灵走的;左边的门为御门,是供陛下与太后走的;右边的门为王门,是王公大臣走的门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念薇恍然。
日光明亮,照得整座圜丘泛着耀目的白光,底下工匠如同蚂蚁般忙忙碌碌,见他们大汗淋漓,衣衫尽湿,荷华吩咐道:
“传哀家的话下去,每人赏一碗冰镇绿豆汤。”
绿豆汤加了冰糖熬成,色泽浓郁如碧玉,又加上在井水里冰镇过,对于这些在炎炎烈日下忙碌大半日的工匠而言,不吝于仙露琼浆。-齐¨盛+暁*税′旺. ′已!发~布/罪*薪^璋?劫_
因此绿豆汤纷发下去后,一众工匠喜不自胜,接连跪地叩谢天恩。
荷华又驻足看了一会,确认没什么问题后,起身准备回紫宸宫。
然而,还没等她登上翟车,突然一阵轰隆声传来,伴随“神门塌了”的叫喊,连带着地面都颤了颤。
荷华心下一惊。
只见刚刚修筑好的神门塌了一大半,地上皆是石块碎瓦。工匠们先是四散逃避,反应过来后瑟瑟跪在广场上,神情惶恐。
“难道真是天谴?”
“神明降罪了……”
“旱灾要蔓延到王都了……”
眼看周围的私语越来越多,虽然众人都没有明说,但荷华能察觉言论隐隐指向那个“女君得位不正,该遭天谴”的传言。更何况今日自己来到圜丘,神门便坍塌了,若是流传出去,恐怕舆情只会更差。
“尹悦,”她闭了闭眼睛,睁开后目光凌厉地看向年轻的少府,“此番神门坍塌,你作为少府,该当何罪?”
心知自己无法推卸责任,尹悦脸色煞白,撩衣跪地叩首。
“臣尹悦罪该万死!圜丘神门坍塌,乃臣督造失察、亵渎神明,有负君上重托。臣惶悚无地,伏惟君上治罪!乞准臣即刻纠工重修,必使祭典无虞,甘受重罚以谢天威!”
说完,他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荷华,问道:
“太后,大典……是否还要如期举办?”
听见尹悦的话,荷华咬了咬唇,按照时鸣的推算,丰泽郡下雨的日子恐怕就是祭典举办的当天,届时宸国各地应该都会迎来一场暴雨。一旦改期,无论是早还是晚,都会使祈天大典的效用大为削弱。
但另一方面,预测天象向来带有玄学意味,而重修神门也需要时间,她是否要相信时鸣的判断,赌上一回?
荷华不由得闭上眼睛,手指微微攥紧。
她自嫁入宸国以来,一路遇到过无数风风雨雨,一度命悬一线,总算登上如今的位置。
如果世上真有神明的话,这一次神明是否会眷顾她?
如果神明不眷顾她,她又当如何自处?
凭什么女子想要获得权力就要遭受如此多的质疑?
凭什么男人振臂一呼时众人趋附,女子开口却要先剖白身家与襟怀?
剑锋握在掌心会被揣测野心,权杖落于裙裾便要遭流言称量?
山河若只许须眉指点,那九夷神女创万物之际,又为何偏偏是女儿身?
她要让世人知道,要让九天神明全部看到,她、不、服!!
她忽然觉得一股怒气涌上心头,几乎想要冲着坍塌的神门呐喊。
许久,荷华睁开眼睛,语声冷静无比:
“一切照常。”
尹悦虽感不妥,但仍是低头应答:“是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转眼便到了祈天大典举办的这天。
依旧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,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下雨之兆。
几近大半个天耀城的百姓都聚集在圜丘附近,他们捧着陶罐,翘首以盼。与此同时,青禾城内,居民为争夺旱魃在耜地肆虐三月来,水井里仅存的活水,打得不可开交。
运河的河道旁,廖若面对起义的民夫,浴血奋战。
炽热的暑气蒸腾,令身处其间的人更加焦躁。璇玑身着玄衣纁裳,额前的十二旒冕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碰撞。
“母后,我……有点害怕。”
荷华握了握她的手,“没关系,母后陪你一起。”
她今日也换上了祭典用的玄色袆衣,衣料厚重,肌肤渗出的汗闷在身上,湿热无比。但她仍要维持端庄的仪态,等待祭典开始。
卯初刻,钟虡之声轰然震野。
璇玑由荷华牵引着拾级而上,腰间玉璜与坛阶玉磬相和作响。坛顶圆形祭台上,太卜已跪坐三时辰,面前龟甲裂纹纵横如旱河。
六名祭司赤足袒臂,正以鸡血涂染祈雨玉璋,血珠滴在玉璋的“雩”字上,洇染开暗红的痕迹。
“燔柴!”
荷华一声令下。
八名甸人已将整架松木柴禾抛入火坑,松木油脂遇热爆响,青烟裹挟着松香直冲云霄。
璇玑按照荷华的嘱咐,在玉盆里盥洗完毕,双手小心地托起玄酒樽,绕祭坛三匝。
透明的酒液洒在青石板上腾起细雾,每到一神位前,璇玑便一板一眼地行稽首大礼,冕旒垂落如珠帘覆地。
“维王一年,孟夏不雨,五谷焦枯,万姓遑遑……”
璇玑行礼之际,太祝捧起青铜册祝,语调拖得悠长。
祝文言及“赤地千里”处,荷华脱下六珈,跟璇玑一起,长跪于滚烫的石面上。
额头触地时,她只觉得眉心灼热,仿佛肌肤都要被烤焦。但声音还是清朗无比地响起:
“愿我大宸,风调雨顺,国运绵长——”
见太后与新君一同跪地祈天,百姓顿时哭声四起,老弱妇孺皆以头抢地,陶罐相碰之声如同泣血。
烈日高悬,没有半点转阴迹象。
青禾城里的纷争愈发激烈,为了抢夺水井,几户人家打得不可开交,叫骂声、哭泣声不绝于耳。
未完成修筑的河道旁,廖若抹了把额头伤口渗出的鲜血,继续奋力作战。
相同的时空,不同的地点里,血、泪、汗融合在一起,如同对上天无声的质问。
荷华的心渐渐下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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