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不到十几年的时间过去,昔日那个在自己膝下牙牙学语的孩子,终究还是长大了啊。^2.八~墈^书¨蛧? ?首-发′
想起郢王钰刚刚说的那句“父王的遗诏”,昭公主猛地抬头。
难道……阿钰,都已经知道了?
那一层盘旋于她噩梦最深处的阴霾,重新浮现在她面前
,昭公主眼里掠过一道冷厉的光,下意识攥紧双手,染着鲜艳蔻丹的长指甲深深抠进掌心,几乎要将肌肤撕破。
许久许久,昭公主总算定住心神,重新恢复平日里笑靥如花的模样。她歪了歪头,朝着阴暗的角落甜美一笑,道:
“当年侍奉父王的那些宫人还剩下多少?如果还有人活着,就……”
微微一顿,毫不留情地吐出四个字:“都杀了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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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日后的傍晚,天际最后一线金光,被漆黑的夜幕吞没,整个碧落城渐次亮起灯火,一盏一盏的明灯倒映在护城河上,就像逐水流逝的长串珍珠。
郢人好繁华奢靡,作为王都的碧落城更是如此,玉宇琼楼,金碧辉映,几乎如天上宫阙。
城门外,随着一声长长的“吁”,马背上的紫衣青年勒住缰绳,抬头凝视夜色里的城楼。身下那匹乌云踏雪的骏马仿佛是察觉到主人的心绪,不安地用马蹄刨着地面。
这些年以来,还是第一次,他回京没有受到百姓夹道欢迎。
往日那些尊敬仰慕的目光,此刻倾数化作冰冷的空气,如一记响亮的耳光,扇到他脸上。
也对,谁会欢迎一个败军之将呢?
“君上?”一旁褐衣内侍喑哑的嗓音,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。
颜瑾收回目光,低声道:“没事,左内侍,我们入城吧。”
由临渊君引领的军队踏入城池的刹那,提前得到消息的百姓纷纷朝街道两侧避让,为他们留出一条容纳通行的空地。!0^0*小`税`枉¨ _无+错,内~容!
残破的旗帜懒懒地挂在旗杆上,蔚蓝色的丝绸旗面上尚残留有大片深褐色的污渍,像是一个冰冷的,宣告着战败的符号。
就连扛旗的士兵都是低垂着头,无精打采,队伍里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去看街道旁挤挤攘攘的百姓,但即便如此,窃窃的私语声还是像绵密细小的毒针一样,源源不断扎进他们的耳朵里。
“罗沟关一战大败,八通岭一役也没有赢……”
“既然知道打不过的话,为什么还要向宸国发动战争……”
“一群败军之将,为什么还有脸回来……”
而这些话里,没有哪一句,比起一个妇人怀里抱着的女孩的哭泣,更令人锥心刺骨。
“爹爹,我要爹爹!!”
“娘亲,我爹爹去哪了,你不是说打完仗,爹爹就回家了吗……”
女孩泣不成声。
发现最前面的紫衣将领在默不作声地注视自己,妇人慌忙捂住女儿的嘴,但眼里流露出的悲伤,却溢于言表。
而颜瑾只是淡淡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。
无人会感激他。
他为他的祖国,没有带来荣耀,而是带来了死亡。
罗沟关和八通岭里埋着的累累尸骨,是他毕生也无法偿还的罪孽与惩罚。
王都街道上发生的这一幕,同样被观星楼上的人尽数收于眼底。
郢王钰低低地咳嗽着,眼睛却亮得犹如夏夜的闪电,他收紧狐裘,对一旁的栗内侍道:
“栗内侍,你看到了吗?他受挫了,哈哈哈,他受挫了!!!王都的百姓不再信赖他,他所到之处不再有称颂与赞美,他居然也有今天!”
栗内侍同样收回目光:“毕竟两场仗打下来,死了少说也有四万名将士——离开时八万人,如今却只有一半得以返回故乡。`二_八_看-书^网¨ .无+错/内_容¢百姓心中没有怨气,那是不可能的。”
“是啊……我郢国的好儿郎,死了四万多人啊。”郢王钰的声音带着无限感慨,“其实寡人从来没有了解过王兄,他的野心与欲望总是那样大,大到令寡人都害怕。寡人知道宸国一直对我郢国虎视眈眈,可两国毗邻几十年,打打停停,停停打打,谁也征服不了谁。为什么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,保证边境百姓的安危呢?”
他低低叹了口气:“起码在寡人有生之年,寡人并不愿意看到战火。战争,那是多么残酷的东西啊,号角每吹响一次,不知道有多少妻子会失去丈夫,女儿会失去父亲,母亲会失去儿子……”
栗内侍默默听着少年君王的感慨,心里同样微地一声叹息。
如果生在和平年代,郢王钰会是一个很宽和,很关爱百姓,很符合儒家审美,有仁君美誉的君王。
可他生不逢时。
偏偏是在一个兵戈四起,烽火狼烟的大争之世。
就像草原上蛮族的歌谣唱得那样,狼吃羊,羊吃草,草呢?因为太过弱小,就只能生活在食物链的最下面,重复着被吃的命运。
但这些话栗内侍都没有对郢王钰说出来,就让他自己去体会吧,在这座弥漫着看不见硝烟的深宫内苑里,柔弱的孩子要么死去,要么手握刀剑,一步一个血脚印地长大。
而他们长大后,刀剑对准的第一个目标,就是自己的至亲。
郢王钰,今年已经十八岁了。
很快,如栗内侍所料,有急促的脚步声自楼梯上响起,是耿侍卫。
他的神色慌张无比,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,跪地行礼以后,颤抖着双唇,直到郢王钰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,才小声嗫嚅道:
“启禀陛下,护送雪月夫人回延夏城的马车……坠崖了。”
郢王钰怔住了。
唇边的笑意凝固,凝固,再凝固,整个人仿佛化作一尊风化千年的石像。
不知过了多久,石像表面终于有一丝丝裂痕蔓延开来,他垂下眼眸,嘴唇一张一合地蠕动着,“她可有什么遗言?”
耿侍卫摇头:“夫人坠崖后属下派人去悬崖下面找过,很可惜……尸骨无存。不过——”
他犹豫片刻,道:“夫人在离开王宫前,曾托属下转告陛下一句话。”
“什么话?”郢王钰失魂落魄。
“夫人说,愿陛下今后山河永固、福寿安康。有贤臣辅佐、民心归附,妾虽魂归九泉,亦当化作春泥,护陛下万里江山长青。”
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痛楚,一瞬间从郢王钰的心底满溢到四肢百骸。
该死!该死!!该死!!!
明明他才是郢国的国君!为什么他还是这样无能为力,什么人也保护不了,什么东西也庇佑不住?
他的手指用力攀住栏杆,力道之大,几乎要将木质的围栏掰断。
但很快,他又松开了手,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一步,靠在木质的雕花门上,怔怔抬头看向深蓝天空里一轮晕开泪水般的昏黄满月。
是啊,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了,他依然只是那个母后去世后,拉着长姊的裙角嚎啕大哭的孩子。
一个孩子,能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,谈什么庇佑别人呢?
不知过了多久,栗内侍总算出声,低低道:
“陛下,到了该决定的时候了。”
“我们派去与宸国议和的使臣传书回来,说宸国的太后对临渊君的刺杀恼怒非常,凡王之怒,必以血终——这是宸国太后的原话。”
远方的宸国太后的愤怒与恨意,就这样通过这样一句简短的话,清
清楚楚传入郢王钰的耳里,许久,郢王钰总算颓然地挥了挥手,道:
“栗内侍,传寡人的话下去,送——送一杯鸩酒,去琼玉台吧。”
“刑不上大夫,他,毕竟是寡人的王兄。”
第157章 清庙(24)天之既远,凤雏未还。……
夏园的月色永远静美如画,倾洒下来的星光也柔软得仿佛白玉台阶上的积水。栗内侍带着毒酒过来时,颜瑾仍旧一袭日常的紫衣,在琼玉台上凭栏而坐,手里执着一管竹制的长萧。
即便死到临头,他依旧风姿卓绝,神情淡漠如冰雪。
昭公主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霓裳彩衣,跪坐在案几后。她身上的衣裳还是颜瑾不远万里从黎地特意带回来的,只有重要时候才会穿上。
不同于颜瑾的淡漠,少女双眼通红,如芙蓉啼露,“阿钰怎么可以……”
她死死咬住下唇,眼里水雾朦胧。
栗内侍将目光从昭公主身上移开,不动声色地上前:
“临渊君,陛下的旨意——”
栗内侍还未说完,便被颜瑾打断,“内侍不必念了,我已经知道了。只是瑾心中仍有一个疑问……”
他抬起眸子,静静凝视眼前的大太监,目光澄澈通明,问他:
“要杀我的人,真的只是陛下吗?”
栗内侍哑然。
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。
实际上,除了郢王钰,除了宸国太后,除了公子摇光以外,郢国境内,还有一个人希望颜瑾死去。
甚至,不惜在琼玉台附近,布下重兵看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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