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有那一袭紫衣，死前依旧风华绝代。*3-y\e-w·u~./c_o-m¨
面对熊熊燃烧的大火，少年君王跪在地上，向空气无力地伸出手，最终，凝聚成一个夹杂着无限悲凉和绝望的手势。
泪水顺着少年苍白的脸庞缓缓滑落。
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兄弟。
从今往后，在这座名为权力，以黄金铸成的牢笼里，与他血脉相连的人，又少一个了。
第158章 清庙（25）回首万里，故人长绝。……
郢国临渊君去世的消息,很快送到了盛阳城。
不仅如此，荷华还得知，颜瑾死后,郢王钰因为悲痛过度,一病不起，如今郢国境内，是由二公主颜昭代为执掌朝政。
政治家的敏锐，让荷华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,不过她也不在乎郢国到底是谁掌权,毕竟作为中流砥柱的颜瑾已经死了，放眼郢国，还有谁可堪为敌？
因而，面对昭公主送来的议和文书,以及她开出的筹码,荷华只是淡淡一笑，道：
“议和？哀家可从未答应过要同你们和谈。”
她抬起手，轻抿了一口玉盏里的蜜水后，丹凤眼才略略扫了一眼郢国使臣，道：
“回去告诉你们公主,宸郢之争,既然打响，便再无回头之路。”
郢国使臣面如死灰,诺诺告退。
二月初一,宸国太后任命公子摇光为大将，率二十万大军越过霜禾隘，攻打郢国。摇光将兵力集中于八通岭，与手下大将沈冉分兵两路,自己指挥主力军打从汧灵江北边迂回郢兵左侧翼，与宸国大上造廖若成功会师，顺利占领晚枫、溱城、晗水三地。
四月十五，接连三场败仗后，郢国昭公主亲自到名将杨安家乡临阳请其出山。杨安要求四十万兵力，昭公主应允。?w_a~n,b!e?n`g_o^.?c/o~m*
同年五月，杨安率领四十万郢军兵临晗水城，却驻而不攻，宸军将领沈冉多次挑衅，郢军均不应战。杨安与士兵同甘共苦，让士兵每天休息沐浴、改善伙食。而宸国军队在持久战中消耗过大，士气不振，几次无效进攻后，公子摇光决定将部队向东撤退进行休整。
七月初九，公子摇光设伏活捉护国将军杨安，杨安绝食殉国。太后荷华下令将杨业的头颅割下，装入匣中，传送边关各地以振士气，郢国守军得知大将已死，纷纷溃散而逃，廖若成功率军攻破碧落城，在郢国王都设置汧灵郡，郢国灭亡。
碧落城被攻破的时候，残阳浸血，原本光洁雪白的玉阶上遍布蛛网状纹路，承乾殿的青玉香炉翻倒在殿角，香灰散落一地无人收拾。
四散逃跑的宫女里，昭公主逆着人流，踩过香灰，一步一步走向帘幔深处，卧在床榻上的郢王钰。
晌午的日光照在她玄色的凤袍上，展翅盘旋的凤鸟在缎面上泛起细碎金光。那凤鸟昂首振翅的纹样自领口蜿蜒至袖口，每一根尾翎都以极细的金线勾边，翼下祥云纹用银线掺织，端的是无可匹敌的尊贵威严。
但不知为何，她的腹部高高隆起，仿佛怀胎十月。
挺着肚子，她走到床榻前时，一口一口给郢王钰喂下汤药，然后扶着他坐到承乾殿主殿的王位上，摆好姿势。
颜昭的语气很温柔，也很耐心。
“国君死社稷，大夫死众，士死制。汧灵颜氏的气节，总是要有人来保全的，国，总是要有人来殉的，你说对不对啊，阿钰？”
对方只是绝望地睁着一双眼，凝视自己亲姐姐，说不出一句话。
就在颜昭拿走象征郢王的玉玺，即将踏过承乾殿的门槛的时候，郢王钰总算喘息着，努力开口说出了一句话：
“阿姊，我真的，不是故意要杀……杀王兄的……”
“没关系，我知道。\x·q?i+s,h￠e*n￠.?c_o′m￠”逆光里，颜昭回眸施施然一笑，“因为，真正要杀他的人，是我。只可惜，我杀得太早了而已。但你要相信，颜氏王族的血脉，定然还会流传下去。”
“本宫的孩子，才是未来的天下共主。”
太后荷华进入郢国王宫时，看到的，便是郢王钰殉国的一幕。
面对这个少年君王的气节，荷华闭了闭眼，最终下令以国礼厚葬。
不过郢王钰虽殉国，但二公主颜昭却带着玉玺和虎符，在支持她的朝臣与士兵的保护下，成功离开了碧落城。公子摇光虽下令追捕，但依旧被她逃脱，不知去向。
因为耜国青禾城的前车之鉴，为了防止汧灵颜氏的宗室再起祸端，公子摇光劝说荷华，对郢国王都下达屠城的命令。
面对摇光的提议，荷华犹豫无比。
然而，只要一想起弟弟时鸣的死，她不得不心生警惕。
就在荷华即将狠下心肠，采纳摇光建议，整座碧落城的百姓哭声震天之际，忽有雪衣女子夜扣宫门，求见太后。
看清来人面容的一刻，荷华百感交集。
是齐清。
她没有死。
“当日昭公主派刺客追杀民女，致使马车坠崖，民女挂在树枝上，侥幸捡回一条命，后来临渊君身死，郢国朝政为昭公主把控，民女不得不隐姓埋名，四处躲避昭公主的耳目，等待转机。”
简单解释完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实后，齐清跪地行礼：
“民女今夜前来，只想请求太后改变心意，放碧落城百姓一条生路。”
“所谓成王败寇，其势如江河决堤，顺之者昌，逆之者亡，如今你想要救碧落城于屠刀之下，你就不怕，哀家杀你？”荷华不动声色。
如今的她，已经隐隐带有不怒自威的气势。
甚至某一瞬间，会让人联想起“杀伐决断”这四个字。
听见太后的质问，齐清抬起眼眸，目光清澈，与她对视：
“民女曾听闻王道与霸道之说，霸道，以力假仁，恃强而凌弱，其政尚刑名、崇权谋，虽能一时威服天下，终难久持。”
她顿了顿，语气陡转：“而王道，以德施政，怀柔天下，其政崇仁厚、重民生，以礼义结邦交，以仁德聚民心。所过之处，如春风化雨，百姓亲附，四方来王，非以兵戈胁迫，而使万邦协和，久安长治。”
她一字一句轻声问她：“太后，毕竟是要行王道的，不是吗？”
荷华沉吟不语，没有直接回答齐清的问题。
许久，她微笑起来，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，而是问齐清：
“当年为你改姓实乃为保全你性命，不得已之举，如今你大仇得报，为我大宸立下汗马功劳，是否希望恢复萧姓？”
齐清却婉拒了荷华的提议：“不，我还是愿意用现在的姓氏，至于萧姓……”
她默然一瞬，开口：“父亲给予我出身，保证我的生活，救我性命，我也还萧氏以荣华富贵，令他享香火供奉。母亲赐予我骨血，养育我长大，我继承她的姓氏，延绵她的血脉，令她获得封赏，母凭女贵。”
“所以，我想从旁支里选子嗣为父亲过继，让萧氏一族在延夏城不至于断绝，但往后余生，我不愿为萧氏宗族所累。”
“之前我曾寻访母亲的亲戚，只可惜他们均已在战乱中过世。如今我已经冠以齐姓，与陛下有连宗之情，还请太后从齐氏宗室里寻一孤儿，作为我的养女，继承我的爵位。只是有一点……”
她再度伏地，向荷华行拜礼：“我百年之后，延夏城齐氏的祠堂里，务必悬挂我母亲的画像。如此，也不算辜负了我这一生的奔波。”
面对齐清的一片拳拳孝心，荷华点头：“哀家允了。不过，你为旁人求了这么多，你自己呢？”
她垂下眼眸，半晌，才重新道：“我想带着阿钰的骨灰，去九夷各地走走，以前在王宫的时候，他总和我念叨，不知道郢国的其他地方是什么样。我想替他完成最后的心愿。”
“这一生，我亏欠他良多。”
因为亏欠，所以无论如何，她都会帮他保全他的子民。
哪怕赌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。
这一场君臣对话结束，碧落城最终逃过了一场浩劫。
不仅如此，太后荷华还履行了自己昔日在紫宸宫的承诺——令齐清获封定郢侯，母亲为荣国夫人。
生前寂寂无名，只是萧氏家主的妾室，被世人冠以萧齐氏的称呼，死后却母凭女贵，得入宗庙供奉，享百年香火传承。
撰写《后兆书》的史官，对此评价是：
“昔者妾室屈身，唯附宗姓；今则夫人列爵，独耀门楣。身死而庙食千秋，名隐而恩被九泉，非有贤女如璋如琇，焉得母仪若此？斯诚可谓：生男未必胜生女，女耀门庭母亦辉。”
九月，荷华处理完碧落城的各项事宜，将郢国一分为二，碧落城所在的地方命名为汧灵郡，原本颜瑾的封地临渊郡更名为平渊郡后，与摇光一起率军返回王都天耀城。
其时正是秋菊盛开的季节，云中平原上蔓草飘摇，过罗沟关时，荷华惊讶发现，遍野尽是墨红色的野菊伏地，如锦毯铺陈至天尽头。
那些汲取了尸骸养分的菊花，花瓣细碎，状若蝴蝶，仿佛泣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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